第三十七章
第二日，南歌还在猜那京城来的倒霉蛋到底跟白玉堂什么关系，就有人帮小画皮带信给她，说是有人要替她赎身，她要离开钱塘县了。
这两年小画皮倒也老实，除了呆在教坊司靠吸一些登徒子的精气存活外果真没害人性命，而看南歌不管，本地神灵也就对这只画皮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吸人精气的事不做追究了。
小画皮知恩图报，这两年把南歌家里的肉食包办了，她还十分机灵，每次都故意多送几只鸡。
狐狸爱吃鸡，这礼物送的好，几次下来辛十四娘也就不嫌弃这小鬼了，有时候遇上什么精怪聚会也会带着小画皮一起去，许多狐女都笑着打趣她认了个新妹子。
一听小画皮背着自己赎了身，辛十四娘便坐不住了，南歌懒洋洋抬头道：
“这里没道士抓鬼，本地城隍又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端端的她赎什么身？一定是有古怪。”
辛十四娘咬牙切齿道：“这小没良心的，我看顾了她这么些时日，她竟也不知道多长个心眼儿，难不成真跟那话本子里蠢妖精一样，叫凡人男子迷了心眼不成？”
南歌一听就知道她俩有什么小秘密，“威逼利诱”之下辛十四娘才慢慢道来。
原来半年前，有个姓周的公子哥儿到了钱塘，小画皮跟他对上了眼，两个人郎情妾意，恩爱了好一段日子，辛十四娘原本以为小画皮只是贪图那人的精气，却不想小画皮竟然动了真情，要跟着那男人走。
“……姓周？”
南歌忽然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一个名字，坐起身眯着眼睛问辛十四娘：“你刚才说小画皮喜欢的那男人姓什么？”
辛十四娘下意识道：“姓周，唤作周舍，好像是临县的富家公子哥儿。”
南歌扶着额头道：“周舍，周舍，我就说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小画皮那张皮的主人莹莹，生前便是在周舍家做婢女的，小画皮得了莹莹的皮，知道周舍的为人，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上周舍？你叫她糊弄了，她定然是有旁的打算！”
辛十四娘也懵了，身为狐狸却被一只不入流的小鬼糊弄，她顿时气得冒出了一对儿狐狸耳朵：
“难不成她想在钱塘的地界动手杀人不成？！大人如此宠爱于她，她竟然辜负大人，简直该死！小妖这便去把她捉回来，吞了谢罪！”
南歌摁住辛十四娘的脑袋，颇为无奈道：“她敢在这个时候带信，想来已经出了钱塘地界，她这是早就防备着我——虽然那周舍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可小画皮若是真的杀了周舍，只怕其余各地的城隍不会放过她，眼下最要紧的是得先找到她跟着周舍去了何处。”
南歌猜测当年莹莹的死应当另有隐情，但想不明白小画皮为什么隐忍了两年才动手，更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只觉得有些头疼。
辛十四娘连忙道：“大人，小妖这便去打探那小鬼的下落。”
南歌摇摇头：等你找到，只怕周舍皮都叫扒下来了，既然小画皮是我默认养在钱塘的，就该由我来问一问她到底想做什么。”
南歌伸手一点，空中隐隐有水汽浮动，她上前几步，小小的沈宅似乎发生了不一样的变化，水雾弥漫开来，无数水滴从水洼里，假山上，小湖中浮起，最后凝结成一片光滑的水镜，平铺在湖面上。
这还是南歌头一回使这样的神通，一旁的辛十四娘早就炸了毛，变成红色的小狐狸缩在她脚边，而南歌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水镜，瞧见水镜之中，一处宅子若隐若现，而小画皮正跟一个眉目有些阴鸷的公子调情。
辛十四娘气得不轻，更气小画皮这么窝囊，急得满地转圈咬尾巴：“她，她怎么这么蠢！”
话是这么说，可辛十四娘大大的狐狸眼睛里却满是恳求：“大人——”
“莫急，这就去。”
南歌抱着狐身的辛十四娘，踮着脚就往湖里跳，却没想到她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巨大的拉力，一转头，却是一张格外熟悉的脸。
“白玉堂？”
南歌反应了一秒，却看拉她的那人眼里满是陌生跟警惕，便意识到什么，一把把人推了回去，整个人翻身落入水镜消失不见。
……
……
“哗啦啦。”
顾千帆再次换气上岸，脸上的表情一度空白。
他原本只是顺着线索摸到这沈宅，却不想见到女子轻生这一幕，本想人死了就没证据，他便出手救人，可是那女子竟然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消失了。
简直就像凭空消失的一般。
这让顾千帆觉得有趣极了。
隔壁忽然传来赵盼儿喊话的声音：“南歌？你怎么大清早就玩水？是不是十四娘又跑到湖里玩水了？你可告诉她，她若是带一身狐狸毛来我家里，我可不开门。”
半晌没人回复，顾千帆又等了一会儿，以为对方离开了，却不想一抬头，就看见赵盼儿踩着梯子站在墙头，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捉贼啊！！！”
赵盼儿用了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叫喊，下一秒，院外有白衣身影飞来，扎扎实实一掌打过来，顾千帆仰面便躲，等看清楚来人样貌后冷笑连连：
“你倒是潇洒，有本事便接着躲。”
“顶了你的腰牌帮人办事，是五爷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莫找旁人不痛快。”
站在他对面的那白衣公子却也是剑眉星目，俊美无镌，两人若非年纪不同，当真会叫人以为是在照镜子。
“南歌呢？你把她怎么了？”
白玉堂眼瞧着顾千帆浑身上下湿漉漉一片，登时变了脸色，顾千帆只白眼一翻，对着湖水一指：
“你那红颜知己自己跳进去的，可不关我的事。”
白玉堂一愣，毫不犹豫便转身跳了下去。
……
……
南歌穿过水镜，倏忽便能到千里之外，她一落地那周舍便晕了过去，小画皮一看南歌来了，立马跪在地上，身上的皮都软塌塌的堆成一坨：
“大，大人……您都知道了？”
南歌怀里抱着的红狐狸一落地就跑去骂小画皮，抱着小画皮边骂边掉眼泪：
“猪油蒙了心的，得了人家一张皮便铁了心要给人家报仇，人家可还记得你是哪个？落水狗一样儿也不知道喊人来帮你，你当我是死的不成？”
小画皮身上的人皮险些都绷不住，露出里头骇人的原型来，南歌才叹一口气：
“你这是何必呢？周舍跟莹莹的死也有关系？远遁钱塘是想杀了他？”
小画皮睁着眼睛，怯生生道：“……莹莹被那秀才玷污后其实还有气，是周舍怕莹莹赖上周府，才叫人把莹莹扔到了乱葬岗等死——他没杀莹莹，可莹莹因他而死，这比杀人还要可恶一千倍一万倍——我怕大人知道后拦着我报仇，这才跑了出来。”
她似乎有些害怕，强撑着道：“那周舍害了莹莹，却见到我这身皮的时候没什么反应，这才不过多久，他就已经忘了莹莹——还觍着脸说对我一见钟情，我想跟着他，慢慢吸干他的精气，叫他倒霉一辈子！”
南歌气得把她的皮扯了扯，又顺手给她套好：“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就是那样是非不分的人么？”
小画皮“嘤嘤”两声不敢说话，辛十四娘气得吱吱叫，恨不得上爪子挠她。
南歌把小画皮身上的人皮往上拉了拉叹道：
“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这世上终归是人妖有别，等你替莹莹报了仇，我便送你去投胎。”
天道终归还是偏爱人族的，小画皮为莹莹报仇，手上已经沾了一条人命，送她去投胎也是护着她。
小画皮涕泪连连道：“谢谢大人，大人恩德，小鬼没齿难忘。”
她转身去看地上的周舍，发了狠扑上去咬在周舍的脖子上，沾着血在对方脸上涂涂抹抹，不出片刻，周舍那张还算英俊的面皮就变成了一张畸形的脸。
“我不要他死，我要他痛苦的活着，尝尝被他辜负过的那些姑娘们受的苦楚。”
小画皮做完这一切，跪下来给南歌扣头，南歌摸摸她的头温柔道：
“好，日后他逢赌必输，身负奇臭，背负罪恶过一生，没有姑娘会被他坑骗，你且安心去吧。”
小画皮闭上眼，南歌伸出食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小画皮便化作一团光遁入地下，而那张属于“莹莹”的人皮掉落在地，正正好掉在了周舍的怀里。
“走吧，这张皮就留给他，等他醒来自己去跟莹莹叙旧吧，拐带教坊司的歌伎私逃，这张人皮便是他杀人的证据。”
南歌摸摸辛十四娘的头：“别难过，你们以后还会遇见的。”
【神鬼报恩，人心叵测，民俗故事《画皮鬼》已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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