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4章 梦华录+七五+聊斋 29

第二十九章

　　景德四年的冬比去岁来得更早一些，江南的雨一直下，寒意刺骨，纵使穿着厚厚的褂子，也难敌那阵阵寒意。

　　赵氏茶舍也迎来了一年里最忙碌的时节，客人络绎不绝，孙三娘每日寄放在茶舍的果子全都卖了个干干净净，这让她很是大赚一笔。

　　从去年孙三娘拿回宅子以后，南歌就很少听见傅新贵跟傅子方两父子的消息，有人说傅新贵躲债去了外县，傅子方如今跟着他“母亲”陶氏生活。

　　傅子方学也不上了，整日里跟着陶氏铺子里的账房学着打算盘摸账本，那陶氏见孙三娘当真不管傅子方了，也就渐渐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她过继傅子方原本就是为了日后养老，怎么可能是让傅子方过去享福的？

　　学不会拔算盘，那就打，打到会为之，不想看账本那就不给饭吃，反正眼下她是傅子方名正言顺的“娘亲”，纵使打死了也没人说什么。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傅子方当初求来的“富贵生活”。

　　至于宋引章，她从前在教坊司里只学了歌舞跟如何取悦人，对于打理家产实在是没有什么经验，好在赵盼儿都替她规划好了，她每年只用等着打理铺子跟田产的管事把银子送上门就好。

　　一来二去她倒是有些诚惶诚恐，总跟南歌感叹现如今的生活简直像梦一样。

　　“真的，沈姐姐，我没骗你，从前在教坊司整日里担惊受怕，现如今躺在床上，一睁眼还怕这日子只是我做的一场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我还在教坊司里偷偷哭——”

　　宋引章养了这么些时日，加上赵盼儿有意引导，她的言行举止总算是纠正过来了一些，不再处处透着奉承讨好，看人的时候也敢抬头了。

　　南歌自然清楚宋引章的患得患失，便安慰她道：“若是觉得这是梦，那你就掐一掐自己，你可想好了日后要靠什么谋生？你那些田产铺子总不能坐吃山空，前几日我见你买个钗子便花去了五十两，长此以往可是不行的。”

　　宋引章有些迷惑，下意识道：“那一只钗子也不过才五十两银子，我手里还有钱，想来也不碍什么事。”

　　南歌看她还是没明白，便慢慢掰碎了教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从前在教坊司里头，见得都是高官显贵，得的都是打赏，钱来的快，去的也快，如今你脱籍放良，手里没有个正经来钱的门路，照你这样花下去，不出半年你手里便没了银钱。”

　　南歌知道宋引章入教坊司的时候年纪小还不记事，那些嬷嬷压根就没打算教宋引章这些处事的道理，所以她对宋引章总是多了几分耐心：

　　“女儿家身处这世上，无论什么时候手里都要留足够的银子傍身，男人会背弃你，可银子却不会，你可知道寻常三口之家一年生计也不过五两，你一支钗子便是五十两。”

　　宋引章一时不知怎么回复，脸皮涨得通红，鼓着小性子道：“沈姐姐是觉得我配不上这么贵的钗子么？”

　　南歌笑着替宋引章正了正头上的钗子：“不是说你配不上，你手里有万贯家财，穿什么都随意，我问你，你如今手里的银子，要留一部分预备着铺子生意需要周转，还要预备着一部分田产不出的时候留于屯粮，人情往来，送礼回礼，家里购置下人，平时吃补品瞧大夫，还要预备着生一场大病——”

　　宋引章登时目瞪口呆，被南歌这样一算，她手里的那些银子果真撑不了太久，况且铺子跟田产的出息一年结余一次，若是平日里有什么天灾人祸，那当真是没什么余钱。

　　“这，这些都需要银子么？从前这些事，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宋引章喃喃道，瞧着总算有了几分羞愧：“从前盼儿姐也说过，只是我想着用不了这么多银子，怎么沈姐姐一算竟然，竟然真的没什么盈余的银子……”

　　南歌解释道：“从前你是教坊司的琵琶手，那些嬷嬷巴不得你生活不能自理，做一株只能依靠男人而生的菟丝子，你越是柔弱越是不谙世事，离开教坊司的可能便越小——前几日你不是还说教坊司里有几位你的姐妹？”

　　宋引章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黯然道：“她们就瞧着我呢，有的还劝我回去，说是像我们这样的小娘子，离了教坊司是活不下去的。”

　　许多教坊司的姑娘离开教坊司后难以生计，逼不得已去做了私伎，并非自甘堕落，只是这个社会没有人教她们该怎么活。

　　南歌笑她道：“她们都瞧着你呢，只有你把日子过好了，她们才能鼓起勇气迈出这一步，你不是想让人对你刮目相看？你现在有盼儿姐帮扶，又有田产铺子傍身，人也不笨，怎么就没信心把日子过好？”

　　宋引章只觉得豁然开朗，忍不住牵着南歌的手道：“还请沈姐姐教我，我什么都肯学，我知道自己笨，你打我骂我都使得，我想着等我攒下些家产，等那些姐妹们脱籍放良，也好叫她们有个落脚的地，不至于继续沦落风尘。”

　　不是所有姑娘都能像她跟赵盼儿这么幸运，赶在三十五岁前自赎，有的姑娘是年纪不够，有的则是攒不够赎身的银子，有的却是不敢离开教坊司，带着银子没有庇护的独身小娘子，在哪里遇上歹人死了都没人知道。

　　南歌摸了摸宋引章的头，她虽然有些天真的娇蛮，但是心地善良，就像还没长大的孩子，南歌也不介意点拨几句：

　　“你刚才说你在教坊司什么也没学到，其实你错了，你再想想你还学了什么？”

　　宋引章迷茫道：“我除了整日里练琵琶，就是学着调香调胭脂，旁的……”

　　南歌打了个响指：“这便是了，你学得都是如何保养自己，怎么让自己更好看，要知道这世上最好赚的钱其实是女人跟孩子的，你手里的胭脂方子在外头买不到吧？你自己调的香粉也买不到吧，盼儿开个茶舍，你可以开一家胭脂铺子，你那些胭脂水粉都是自己做的，若是可以，还能联系你那些教坊司的小姐妹替她们寄卖，也能替她们攒赎身的钱。”

　　宋引章只觉得拨云见日，忽然就有了章程，顿时喜不自胜道：“沈姐姐，既然这是你的主意，那咱们一起开一家胭脂铺子吧？就开在盼儿姐的茶舍旁边，也有个照料！”

　　南歌没应：“我就算了，这些事太麻烦，你去寻盼儿跟三娘，她们说不得能给你一些详细的建议。”

　　等宋引章匆忙离去，辛十四娘才冒了头，很是不能理解：“若是缺银子，我变化一些便是，纵是那山里头也有诸多无主的金银，何苦还要小宋娘子去卖胭脂水粉？”

　　南歌用团扇点了点辛十四娘的鼻尖，才慢悠悠道：“这世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我在教她自己立身……十四娘，做人啊，你且还有的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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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还有两章，正在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