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寻常乐伎赎身本就困难，更何况是宋引章这样自小被精心培养着的，教坊司的那些嬷嬷打定主意要拿她做头牌，知道“奇货可居”的道理，这些年才没叫宋引章去陪客人。
眼下知府大人开口，宋引章也要到了十八，再没有推辞的道理，也难怪宋引章这样害怕，怕到肯拿所有的银子出来给南歌奔走，就是想脱身乐籍。
宋引章深知自己是一干姐妹之中最幸运的，美貌跟才情是她的武器，却也是将她带入深渊的源头。
她只不过是得了上头看重，教坊司的嬷嬷想着把她“卖”一个好价钱才护着她，比之那些被逼着卖身的姐妹，她已然是幸存者。
“沈姐姐，我却不是故意要叫你为难……只是我实在怕，又寻不到谁能帮我……欧阳姐夫说过他中了举人便会出面替我销籍，可他就算高中，又怎么能驳了知府的面子……”
宋引章窝在赵盼儿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南歌虽然与她不熟，但却也没到铁石心肠瞧着一个姑娘被逼良为娼了去。
帮宋引章脱籍的法子有许多，可宋引章要的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脱籍，这就有些小麻烦，但也不算难办。
世间一切东西都有标价，而南歌最不缺的就是出价的耐心。
她选了最简单粗暴的法子，她叫辛十四娘去打听如今两浙转运通判的消息。
“你这是要与通判大人搭关系？通判的官位可比知府小，这怕是不成吧？”
孙三娘不明所以，帮着宋引章一道骂那色欲熏心的知府：“那起子黑了心肝儿的小人，披着人皮的豺狼，就该让包大人用狗头铡把他们一个一个全砍了脑袋才好！”
赵盼儿知道南歌从不会做没用的事，略微思索一下便道：“要说是这位通判大人，我却是多少知道一点，从前我茶舍里收录了一副《夜宴图》，此人不知从哪里偶然得知，便几次三番向我讨要，好在他不敢明着来，我也就推托过去了——他能帮引章脱籍不成？”
南歌笑道：“你们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各州通判的官职却是要比知府小，但他们却是官家横在知府头上的一柄刀，是朝廷用来牵制制衡各州官员的棋子——整个钱塘县若说谁出面替引章脱籍能有九成把握，那便是这位通判了。”
大宋设各州知府知县，而通判则是由朝廷任命，行监察知府之责，官员禁止狎妓，也禁止公开召乐伎玩乐，只这一点这位通判就能上奏官家，告那位知府一个“踰滥”之罪，便能抓住对方的死穴。
赵盼儿虽然聪慧，但却不明白这些官场之上的弯弯绕绕，此刻被南歌一点便明白了：
“你是说咱们只要走这位杨通判的路子，就能帮引章脱籍？是了，是了，若是按着你说的这般，那位知府事后就算再恼怒也不敢明面上对引章如何。”
南歌点头：“你说那位杨通判看上了你茶舍里的《夜宴图》？依你看得的话，一副古画可能让他出手帮忙？”
赵盼儿连忙道：“想来是能的，我这就去找，只要能帮引章脱籍，这副画舍了便舍了。”
一边孙三娘拍着手掌道：“这可不是就有法子了？！咱们愁眉苦脸这么好些日子，还不比南歌妹子一句话，要我说这读过书识字就是好，要是没有你指点，咱们哪里知道这通判跟知府中间还有这么多讲究，都觉得知县大人就是了不得的大官了——”
赵盼儿经过点拨得了法子，立刻便要起身去寻那副《夜宴图》，宋引章再不能多待，临走前拉着南歌的手呜咽道：
“盼儿姐待我跟亲妹子一般，替我打理那些铺子出息好叫我日后有家财傍身，如今沈姐姐跟三娘子也替我操心脱籍……眼下若是叫我立刻去死，那也便心满意足了。”
南歌微微一囧，小美人哭得梨花带雨，瞧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救世主，若是一般男子，只怕都要被这样的眼神给瞧得保护欲膨胀了才是。
却不想等她们回去后，辛十四娘幽幽地来了一句：
“大人当真是见了新人便忘了旧人呢，哎，那宋引章当真是生的美貌，就连我们狐狸也想同她亲近几分，不怪大人怜香惜玉——”
这话说得南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好说话，做什么怪样子，宋引章是盼儿姐的妹妹，哪里能见死不救，况且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点拨几句。”
辛十四娘笑嘻嘻道：“大人当真是招人喜欢，前头有那开封府的俊俏侍卫，又有江湖侠客，这回又来了个琵琶花魁，就是不知道大人喜欢哪个了。”
在狐狸的眼里，性别之分有什么关系，它们修炼有成可选男身女身，十四娘的一个姐姐就为了个小娘子化了男身，知道的都叫他“胡四相公”。
南歌闷不做声，从袖子抓出一把亮晶晶的灵石放到辛十四娘手里，故意做了个礼道：“劳烦这位吃醋的娘子快些去打听那杨通判的情况吧，我对旁人再好，也没付他们灵石。”
辛十四娘这才不吃醋了，笑嘻嘻地拿了灵石化作红云离开。
……
……
原本南歌以为宋引章这件事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处理妥当，却不想这天有人敲门，她将将去开门，就看宋引章抱着琵琶跪在她跟前，那一声当真是扎实。
“沈姐姐救我脱离苦海，日后引章这条命便是沈姐姐的了，姐姐说什么引章绝不敢多说半个字。”
宋引章喜极而泣，整个人都带着重获新生的光彩，她身后是一辆马车，赵盼儿正跟孙三娘往下走，两人的表情也是激动万分。
“杨通判那里……成了？”
南歌把宋引章扶起来，把人引进家门，这才问赵盼儿道：“如何这么快？”
赵盼儿脸上的笑忽然顿住了，有些惊奇道：“你不知道？”
南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知道什么？这几日我只是叫十四娘去寻那杨通判的喜好，想着若是不成便再想法子——怎么？引章脱籍竟然跟我有关系么？”
赵盼儿拉着她低声道：“具体情况我却是也不知，只知道那杨通判见了古画便很痛快地放了引章脱籍从良，我原以为还要纠缠好些日子，却不想他办得这样妥帖……简直顺畅的有些古怪，怎么？难道不是你找了门路托人求情？”
南歌摇头，她打听到杨通判的夫人不孕，还想着从这里下手，哪里来得门路去找人？
赵盼儿却松一口气：“或许是那幅画合通判大人的心意，引章放良乃是好事，若不是你指点，我怎么会想到去走杨通判的路子？这下好了，引章也脱籍了，我也能对得起她姐姐，这是好事。”
南歌沉吟片刻，却始终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
……
……
这种古怪一直维持到当天夜里。
有白衣侠客再度蹲在她家小厨房窗户上，怀里还抱着一卷画轴，随意丢给她道：
“你那小姐妹的事五爷替你办妥了，不必谢我，对五爷来说不过是些许小事，顺手罢了。”
南歌当时正在煮夜宵，熬得浓浓的银耳莲子羹并几个小菜，赵盼儿那副《夜宴图》便被对方这样随意地丢在她面前。
好了，破案，现在知道这件事背后是谁出力了。
南歌沉默一下：“……你跟踪我？”
蹲在窗户上的白玉堂一下就炸毛了：“谁跟踪你了？五爷不过是怕你把五爷那一日没付饭钱的事说出去罢了！我可没有调查你，不过是顺带罢了！”
南歌更确定了，这货除了是个路痴，还是个傲娇。
“哦，那我在煮东西，吃么？”
她举起了勺子，白衣侠客可疑地沉默了许久，才瓮声瓮气道：“……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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