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撕碎虚妄 （一）
悬镜司，地牢。
这里是悬镜司审讯犯人的地方，在这里，上至王孙贵族，下至九品小官，一旦被送进来，那就和寻常案犯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会受到更残酷的刑罚，所以这里也是大梁中所有官员闻风丧胆的地方。
自从十二年前，大梁皇子祁王死在这牢狱之中，悬镜司的地位就再也没有其他司法机构能越过去了——悬镜司的意思，就是当朝皇帝的意思；悬镜司要杀的人，就是大梁皇帝要杀的人。
幽暗的地牢常年不见天日，潮湿的墙壁上有几只火把幽幽地亮着，本应该是叫人心生愉悦的橘黄色，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地牢之中却没了明亮的感觉，反而有几丝莫名的压抑。
安静的可怕。
火把的火焰跳动着，在墙上拉出几道鬼魅一般的影子，牢房的窗口上会有风声被带进来。
在这里，没有犯人们会大声喊叫，牢房里都是死一样的寂静，偶尔有几声不似人声的呢喃低语，更显得阴森可怖了起来。
夏冬穿着悬镜司的官服，腰间挂着佩刀，目不斜视地走过一间间牢房，最后停在了地牢深处的“黄”字号牢房。
隔着栅栏，夏冬看见牢房里头的角落里缩着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不禁皱了皱眉，看守牢房的悬镜司狱卒连忙低声解释道：
“夏冬大人，这人送来的时候已经是疯疯癫癫了，整日里大喊大叫，说有鬼什么的，咱们也是没办法才喂了药，眼下才安静一点。”
夏冬靠近一步，果然看到角落里的囚犯半闭着眼睛，起伏的胸膛代表着这人还有生机，破破烂烂的囚服上头沾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皮开肉绽。
她点点头，掏出腰间令牌：
“夏首尊有令，提审疑犯楼之敬。”
那人被两个狱卒架起来往外拖，枯草一样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夏冬捏着他的脸辨认了一番，确认这就是前些日子兰园藏尸案被贬谪的原户部尚书楼之敬，这才扬起下巴叫狱卒把人抬走了。
......
......
楼之敬被带出了地牢，到了上头的审讯室，一盆凉水浇上去，他颇为痛苦地睁开了眼，许久没有见到阳光的眼睛流下了眼泪，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大，大人......我能说的，我知道的，都说了......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这姻缘花从何而来……求求你们，看在以往同朝为官的份上，给我一个痛，痛快......”
楼之敬趴在地上，虚弱地求饶道。
“痛快？你之前折磨那些可怜的女孩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会有今日？”夏冬完全不理会他这般可怜模样，冷笑一声道：
“我们查过了，那园子说是张晋买下开妓馆的，可实际上背后之人就是你，你的园子里长出了这要命的花，你还问我能不能放过你？”
悬镜司追着江左盟查的那条线已经断了，在夏冬有意无意地干扰下，他们放弃了南歌那条线，而是转向了楼之敬，因为他也是被“怨魂索命”的人其中之一，但不知道为什么，兰园一干幕后主使，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
“冬儿。”
夏冬背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她身形一僵，眼里滑过一丝痛苦和悲伤，迅速收了表情，面无表情地转过去行礼：
“师父。”
夏江背着手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眼睛利的跟鹰隼一样，面色苍白，似乎有些不高兴地看了一眼夏冬：
“你最近似乎有些浮躁，是发生了什么事？”
夏冬头压的更低了，强迫自己不要太过情绪外露，免得被师父看出些什么来，低声道：“是弟子的不是，让师父失望了。”
“......”
夏江看了半天并没看出来夏冬有什么不对劲，加上他最近身体莫名其妙的虚弱，也没有过多精力去关心徒弟的问题，当下摆了摆手，踱步走到木椅子上坐下，示意夏冬继续审。
夏冬这才抬起头看一眼夏江，很快别过头去，收拾好情绪，一脚踩在楼之敬的胳膊上，冷声道：
“楼大人，您还是交代了吧，免得吃苦头。”
楼之敬惨叫一声，看夏冬眉宇间的戾气，面露绝望。
夏江坐在上头单手撑着脑袋，慢慢地整理着思绪，他身旁的夏春倒上一杯茶，略带担忧地瞧着师父。
大理寺死囚案、清幽殿案、内监被杀案，连着三个案子，只有最后一个知道些头绪外，其余两个案子都是无从查起。
他们只查到这两个案子发生的时候，现场都有所谓“姻缘花”出现，更有证人言及此花盛开之处，乃是阴气最重之处。
夏江却不信。
世上哪来的冤魂呢？
若真有报应一说，那这世上就不需要衙门的存在了。
但终归要给陛下一个交代，这几个案子迟迟不破，再继续下去，悬镜司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恐怕就要下降了，到那时，他这个首尊之位，还保得住么？
他忽然睁开眼，胸口有些发闷，这些时日也许是感染了风寒，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看来势必要有些取舍了。
这样想着，夏江忽然开口：
“冬儿，南楚商人张晋，与原户部尚书楼之敬，引进西域毒花，企图祸害大梁，又勾结内宫滑族奸细，妄图谋害陛下，以乱纲常，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夏冬浑身一颤，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夏江，失声道：“师父！”
这个案子哪里证据确凿？楼之敬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也什么也没查到，如何结案？
师父这样说，分明就是叫她造一份假口供！
夏江冷冷地看着她：“夏冬，要叫为师再重复一遍吗？”
夏春看到师父生气，立刻替夏冬求情道：“师父，师妹只是不了解师父的苦心，我去劝劝师妹。”
说着走下来，低声在夏冬耳边道：
“师妹，师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悬镜司着想，这案子拖了好几个月，再不破案，陛下势必会龙颜大怒，况且楼之敬罪大恶极，也不算殃及无辜。”
夏冬不可置信地瞧着师兄，觉得他忽然陌生了起来。
聂锋回来后，她心里就已经有了动摇，那个念头在心里呼之欲出，可她不愿意相信从小教导她要持身为人都要坦荡的师父，竟然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楼之敬是坏人没错，但他们悬镜司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查明真相，肃清世道吗？为何只为了陛下的欢心，就能忽略本心？
夏冬忽然觉得，头顶上“明镜高悬”那四个大字，在此时看来，格外的讽刺。
折磨了聂锋十几年的火寒之毒，深埋梅岭下七万赤焰的冤屈、无数无辜被牵连者的惨死、小殊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林氏一族的性命、祁王和宸妃母子的清白......
夏冬眼前闪过很多画面，到最后喉头都沁出了几丝血气，她硬生生咽下去，咬着牙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一般。
无数冤魂深埋地底，始作俑者却加官晋爵。
多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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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四月十二那一日。
萧景睿一向不喜欢那些交际客套，因此一大早就跑到了苏宅等着，只等晚上的家宴好好热闹一番。
“景睿，你今天可是寿星公，你不在家收礼物，跑到这里做什么？”南歌看着萧景睿调侃道：“你不是吧？你还真的等不及拆我和老苏的礼物了？”
“那些人送礼，都是送给宁国侯府大公子的，我晚点过去也没什么，我二弟谢弼会处理好的。”
萧景睿今日换了一身蓝色的新衣，剑眉星目，瞧上去格外潇洒英俊，听到南歌后半句，忍不住笑起来道：
“礼物倒还是其次，能结交你与苏兄这两个知己，这才是我高兴的，就算你们什么也不送，我也会觉得很好。”
南歌沉默一下，忽然轻轻笑起来：“景睿是个好孩子。”
“？？”萧景睿难得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你比我还小几岁，怎么说话的口气......”
跟他母亲莅阳公主一模一样。
“哎，你们在这啊？可叫我好找！苏兄呢？苏兄跟飞流呢？！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苏兄送的生辰礼了！！”
言豫津一路小跑，看到两个人在梅园的院子里聊天，立刻蹦哒起来。
“老苏跟飞流去拿景睿的礼物了，你今天穿的这么紫，是打算抢寿星的风头不成？”南歌笑了笑道：“你送的什么礼物？快叫我看看？”
言豫津嘿嘿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随手塞到萧景睿怀里：
“我呀，懒得写礼单了，你直接拿去吧，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寻来的，等你练成了绝世武功，上了琅琊高手榜，一定要好好谢谢兄弟我呀！”
萧景睿一看，是他寻了很久的一本剑谱，知道言豫津定然也是花了大功夫的，有些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
“多谢。”
南歌看他送了礼物，也跟着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萧景睿道：“听说你最近在练飞白，这个送你。”
萧景睿打开一看，里头静静躺着一块砚台，造型简约，古朴大气，墨绿色的颜色像是从竹根里挖出来的一样，光凭这一点就瞧出来是一方宝砚。
萧景睿还没说什么，言豫津已经开始眼馋了，伸手去摸：“哇，快借我品鉴几日给你送回去……”
“啪”的一声，却是萧景睿把盖子合上了，他一下子把盒子塞到怀里，不叫言豫津得手，挑了挑眉道：
“几天？你口里的几天，我之后怕是见不到我这砚台了吧？”
言豫津嘿嘿嘿的笑，南歌忽然想起什么，又掏出一只款式相似的盒子，慢慢道：
“之前在侯爷府上借住，一直没道过谢，正好趁今天向侯爷道生谢才不不失礼数，我身份尴尬，就不见侯爷了，不知景睿可否替我代为转交？”
她眼神真诚，萧景睿想也不想地答应下来了，也没有打开盒子去看里头是什么东西，一并塞到怀里等着带回去转交。
“真稀奇，头一回见儿子过生日，你还给做父亲的送礼物？”
言豫津也没多想，闹着要去看梅长苏送萧景睿的礼物，南歌却是眼神游移了一下，有些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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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招蓄力中——
作者今天第二更，谢谢大家送的花花，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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