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得见
“姑姑。”
夜色幽深，温客行举着伞站在破庙之外轻声叫着南歌，南歌心底莫名涌上一股心虚。
温客行慢慢往前走，脚上的靴子踩进水坑，发出轻微的水声，一举一动在这安静又祥和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姑姑不是在禹州吗？怎么来了太湖？”温客行扔掉了伞，往前一步，南歌就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肩膀上的沈小蛊又开始了传统艺能装死。
“我出关了，游历至此，倒是你，怎么也来了这太湖？”
南歌心中一紧，有些害怕温客行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怕他一下子听到当年的真相有些承受不住，抿了抿唇后退，却不想撞在庙里的柱子上。
没有地方退了。
“阿行当然是来找姑姑的，姑姑出谷两年，期间只有零星只言片语寄回青崖山，我想姑姑了，自然就出谷了。”
温客行忽然靠近，一只手搭在南歌身后的柱子上，仔仔细细盯着南歌看了半天，忽然笑起来：
“姑姑这样也好看。”
南歌这才意识到温客行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能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孩子了，比自己高出好大一截不说，脸上的线条也越发硬朗，彻底脱去了稚气。
“我易了容，你怎么认出来的。”南歌干脆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抬头看他。
“姑姑在说什么，就算姑姑换了张脸，阿行自然也是能认出姑姑的。”温客行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眼底蕴藏着一股巨大的风暴，可惜南歌并没有看出来。
“姑姑从未对阿行笑过，姑姑一定很喜欢方才那人吧……”温客行伸手想要碰一碰南歌的脸，却被南歌皱着眉躲开了。
“我与他只是第一次见面......其中之事说来话长，阿行，你今夜，怎么有些不对劲。”南歌印象里的温客行一直是温润如玉，谦和有礼的，纵然平时喜欢撒娇，却也从未露出过这样阴沉的表情来。
“第一次见吗？可是很碍眼啊。”温客行有些无辜，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仿佛想到什么似的道：“姑姑，那我挖了他的眼睛如何？这样姑姑以后就只能对我一个人笑了……”
他生的风流倜傥，眼睛却是一派纯然的清澈天真，说这话的时候还微微歪了歪头，像个孩子。
这一瞬间，南歌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多年来的经验告诉她这个时候最好慎重考虑再说话，不然就要完犊子了。
“等一下！”南歌扶着头疯狂头脑风暴，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却原来是温客行身上传来的。
“阿行，你喝酒了？”南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客行却顺势把脑袋放在她的掌心里慢慢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大型犬类一般。
“姑姑，你对我笑一笑，对我笑一笑好不好？”温客行捉着南歌的手慢吞吞道：“你若是肯冲我笑一笑，阿行就算把命给你也不后悔，绝不后悔。”
南歌睁大了眼。
青衣男子身上还带着一丝丝酒味，身上带着好闻的柑橘香，掌心里是他坚硬的下巴，南歌甚至能感觉到手心里温客行喷出的热气。
破庙之外雨滴打在沿上落下，顺着风拍成一条雨线，“淅淅沥沥”的为这天地蒙上一层薄薄的雨雾。
天地都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南歌甚至能听到沈小蛊振翅的声音。
......
......
就在南歌觉得自己是不是该跑的时候，温客行忽然扬起一个大大的笑来，脸上全是恶作剧得逞的戏谑：
“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怎么样姑姑，我演的是不是很像？”
恶作剧？看到温客行脸上满是洋洋得意，也根本没有一丝醉意，南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臭小子耍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面无表情一巴掌拍在温客行脑袋上：“长本事了，还学会吓唬你姑姑了？”
温客行抱着胳膊上下打量南歌几眼：“姑姑，谁叫你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我自然是要吓一下你，瞧瞧你生气的样子嘛！”
“之前是因为我练的功法出了岔子，所以才一直冷冰冰的样子，眼下......遇到一些事，自然就恢复了。你不用担心，日后我也能同正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了。”南歌眨了眨眼道。
南歌总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是因为懒所以一直忘记加载情绪模版吧……
“遇到一些事？可有遇到什么人吗？”温客行嘴角的笑一直没变，如果南歌仔细看就能看到他捏的发白的指尖。
“啊，是遇到了一个，嗯，挺有意思的人。”南歌忽然想到了什么，勾起唇道：“等日后慢慢说给你听吧。”
她本就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冷若冰霜不可靠近，但一旦笑起来，就如冬雪初融，惊艳无比。
温客行看着她愣了一下，垂下眼。
“好。”
刚刚南歌说了一堆，温客行听到的就是“姑姑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了无情道，转修正常功法。”
虽然对于姑姑放弃无情道这件事温客行乐见其成，但他更乐意是姑姑为了自己放弃修无情道，而不是因为莫名其妙从哪里跳出来的别人！
跟南歌生活了许多年的温客行自然看出了方才南歌眼里的退意和抗拒，所以立刻变脸糊弄了过去，姑姑武功高强，若是她真的跑了，自己还不知能否再像今日一样幸运了。
刚才借着酒意和姑姑陈情，果然还是太急了么……
温客行转过身，捡起落在地上的伞，背对着南歌的脸上是一瞬间的冷酷无情。
恶鬼的东西，旁人是动不得的。
既然敢动，那便剁掉他的爪子好了。
温客行举起伞，把南歌罩在伞下，懒洋洋的想着，眉眼里满是淡漠，南歌看过来时确是一秒变脸，又恢复了君子如玉。
纵然是恶鬼，也有一个即使是披着人皮也想留在身边的存在。
只要为了她，就算永永远远的披着这身皮那又能怎么样，天大地大，只有在她身边，那才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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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欠——”
阿湘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看到外面的天色刚刚发亮，这才反应过来主人居然没有叫她起床，担心他出了什么事，赶紧往旁边的房间跑。
“主人！！主人主人！”
阿湘一把推开房门，就看到温客行已经穿好了衣服，抬眼看她道：
“阿湘，可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一大清早地嚷嚷什么？很吵啊。”
阿湘看他没事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主人，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神神秘秘的也不让我问，你可是答应姑姑要好好照顾我的，不许把我丢下！”
温客行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看，那是谁？”
阿湘转过头，正看到一袭白衣飘飘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的南歌，一下子愣住了，呆了半晌，才一下子扑上去。
“姑姑姑姑姑姑！！是姑姑啊！！主人！你真的把姑姑找回来了啊！”
南歌一把抱住小炮弹一样冲进怀里的阿湘，又好笑又心疼，捏着小姑娘的脸蛋：“是姑姑，不是‘咕咕咕咕咕咕’，怎么才这么久不见，我的小阿湘变成了鸽子呀？”
阿湘抬起头，看见南歌居然是带着笑说出这么长的一句话，张大了嘴：“姑姑，你会笑了？阿湘不是在做梦吧？”
“傻丫头，你姑姑笑起来很可怕吗？”南歌故意装作恼怒的样子逗她，阿湘高兴的又蹦又跳，连连摇头：
“不不不，无论姑姑变成什么样子都好看！姑姑就是姑姑！”
温客行走出房间，看到南歌眼下有一片淡淡的青色道：“可是睡不习惯这里的床？也是，这里设施简陋，床榻也不舒服，屋子里也没有姑姑喜欢的果香，明日咱们换一家客栈投宿......”
南歌抬头打断他：“阿行，先不忙这个，我有话要对你讲......你先同我去个地方。”
温客行不解地看向南歌，却发现她面上是难得一见的慎重，当下也收了笑，跟了上去。
......
......
“姑姑，这是要去哪里？”
温客行骑着马和南歌并行，阿湘则是和南歌同乘一匹马。
“我们要去，春风关十里亭。”南歌有些不忍心，没有看温客行的眼，摸了摸怀里阿湘的头，轻轻道：
“去，见一见你的父母。”
温客行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宿主你三思啊！！你真的要带温客行去看他父母的墓？你不怕他知道当年的真相以后发疯，带着三千恶鬼踏平江湖？？】
南歌没有回答，握紧了手里的缰绳。
......
......
春风关十里亭，江湖里很多人不知道，这里多年前便是神医谷的一处分舵，南歌也是那日催眠高崇，从他口中得知原来当年甄如玉夫妇还有墓留下的。
高崇此人或许有点好大喜功，当年也是旁观甄如玉一家遇害的旁观者之一，但他还算有一点点良心，替甄如玉夫留了全尸，没让他们的尸身遭人凌辱，找人把二人合葬在春风关十里亭。
根据高崇所述，南歌找到了那一片树林，扫一眼就知道里面有人埋伏，看来高崇也不算笨。
南歌又摸出药瓶，挥手一扬，顺风而去，不一会儿树林里熟悉的“扑通”声不绝于耳。
“走吧。”南歌跳下马，把阿湘抱下来，看到温客行坐在马上似乎是犹豫着，她有些心疼，伸手拉着他的手，企图给予他力量。
“你父母等你好久了，你不想见一见他们，让他们看一看自己的孩子如今已经出落成出色的人了吗？”
温客行眼眶湿润了几分，还故作镇定，干巴巴道：“也不看我是谁带大的。”
越往进走，南歌就感觉到被她牵着的那只手越发颤抖，到最后看到那两个墓碑后，温客行更是差点双腿一软。
“我问过高崇，他亲口说了当年......你阿爹阿娘就葬在这里，时间也对的上。”
南歌没有说自己是怎么问的，温客行此时眼里已经看不到别的什么东西了，亦步亦趋地靠近，到最后跌坐在那两块墓碑之前，笑中带泪地摸着墓碑上的字。
“故先兄甄氏讳如玉之墓”
“故先嫂谷氏讳妙妙之墓”
“主人......”阿湘看温客行有些不对劲，想上前说些什么，南歌却拉住她摇了摇头：“嘘，阿行现在要跟他爹爹妈妈说一会儿话，你和姑姑去外面等好不好？”
阿湘有些难过地点点头，她自小无父无母，如今虽然不能理解主人的心情，但还是乖乖跟着姑姑出了林子。
南歌转过身，听到了隐隐约约传入耳的低泣声，深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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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歌和阿湘在林子外面站了足足两个时辰，等到日头偏斜，才又进了林子。
那一处墓已经和他们刚见时候不一样了，坟堆边的杂草被打理过，墓碑也被擦得干干净净，温客行坐在两块墓碑之间，神情轻松了许多，只是额头有一处青肿。
“爹，娘，这是阿湘，这是同我一起的沈南歌，你们在天上可要瞧清楚了，除了要保佑我，也记得保佑她们两个。”温客行眼眶发红，看到南歌来了才从地上站了起来，自然而然地走过来。
南歌看出他眼下的痛苦，也没计较称呼的事情，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抱了抱他。
“这里风景很好，我爹和我娘一定喜欢，看在他立了坟的份上，本座便赏他一个全尸。”温客行这时候才露出了神威鬼谷谷主暴戾的一面，露出一个嗜血的笑来：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南歌听着有点不对劲，把人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你说的是高崇？”
温客行有些邪气地笑了笑：“姑姑以为呢？”
“当年给鬼谷通风报信的是赵敬，在高崇剑上涂毒的也是他，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琉璃甲。”南歌说着从腰间摸出两块琉璃甲来。
“赵敬？！”温客行脸上出现一丝慌乱：“怎么会是他？不可能！”
“是他。”南歌一点一点告诉了温客行真相：“那日你看到的男子，就是赵敬的义子蝎揭留波，他也是毒蝎的首领蝎王，专门替赵敬做事。”
“......”温客行忽然转过头看那两块墓碑，他今日已经哭得够多，所以此刻并没有落泪，只是忍不住的觉得荒唐，笑出声来。
等笑够了，温客行眼里才闪过一丝难过：“姑姑做了这么多，定然是看透了我的计划，如今说这些，是要阻止我？”
南歌拿起他的手，摊开，把两块琉璃甲塞进他手里：“不，我留赵敬一命，就是为了让你亲手报仇，他这样的人，背信弃义，害得你家破人亡，就该凄凄惨惨的死去，若是我一剑杀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
“他想要琉璃甲，那我便拿走他手里的那一块，他想要做武林盟主，那我就废了他的武功，他想要功名利禄，那我就当众撕下他那张人皮。”
“阿行，一切取决于你。”南歌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是纯然的信任：“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南歌从来不觉得温客行需要救赎，他心底一直有一块光，自己只是打开了他那扇紧闭的心门放出那一点光，阿行他是自己走进了人间。
“就算我想撕下那群假装自己是人的恶鬼的人皮，姑姑也愿意支持我么？”温客行有些茫然。
“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有我这个姑姑兜底，所以，去做吧。”南歌笑着拍了拍他的头。
温客行从来都不是什么小白兔，而南歌也不愿意那帮凶手继续做他们的名门大侠，所以，以血还血，当年的罪魁，就好好感受一下人皮被当众扒下来的滋味吧。
【叮——】
【温客行好感值+20 】
【当前温客行好感值：90 生死不离】
就在南歌安慰温客行的时候，粉团子幸灾乐祸的声音出现了：
【叮——】
【蝎揭留波好感值-100 】
【蝎揭留波好感值-100 】
【蝎揭留波好感值-100 】
......
【蝎揭留波当前好感值：-1000 】
哦嚯，小蝎子这是......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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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温太苦了，这里私设高崇当年还有点良心，保存了甄如玉夫妇的尸身，好歹阿行有个念想。
作者有南歌在，后面不会出现江湖腥风血雨的，只会出现鸡飞狗跳的江湖和血债血偿的赵敬。
作者他在意的都会被一点一点夺走，软刀子杀人最为痛苦。
作者慢慢赎罪吧。
作者今天大肥章，更的晚了点，这一章五千字，嗯，摸摸大家的头。
作者谢谢为本书开通了会员的小可爱，笔芯！
作者谢谢大家的打赏，明天争取两更！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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