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自庄学究开始在盛府授课，南歌一共也才去了两三回，而且每次都坐在角落里头，尽量不惹人注意。
庄学究虽然对待治学一丝不苟，但也听说了这位七姑娘自小体弱多病，看看南歌格外瘦弱的身形，对于她三天才来上一次课也就不说什么了。
毕竟还是个姑娘家，身体抱恙还一心向学，课业也能跟得上，已经很难得了。
庄先生讲课的时候，公子和姑娘们之间都用一扇巨大的屏风隔开，虽说家里有姑娘们还小，但总归是要避嫌的。
南歌胳膊放在书桌上，单手撑着下巴，看似认真在听先生讲课，实则已经在开小差了。
坐在最前头的盛明兰是最好学的，先生每次讲古，属她听得认真仔细；她身边的盛墨兰，那副好学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做出来的样子，如果她的小眼神不往屏风那头看会更有说服力；至于她的亲姐盛如兰，正愁眉苦脸地盯着桌子上的书本，看样子就知道没听懂了。
屏风那头影影绰绰，几道挺拔的身影做得端正，一看就知道在认真听讲。
对着庄学究那催眠一般的语调还能这么精神，南歌是自叹不如。
等到庄学究示意可以下课时，南歌便满面歉意地对着庄先生行了礼，捂着帕子咳嗽着被玳瑁搀扶着离开了。
剩下的人还想着等先生指点课业，因此都端正地坐着，结果庄学究今日有事，就先走了。
盛墨兰看到先生也走了，面露不忿，对着南歌离开的方向嘀咕了一句：“惯会装模作样......”
盛明兰听见了，提着笔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四姐姐，七妹妹体弱，在这里坐了这么久，身子扛不住也是难免的。”
盛如兰赶忙开口：“就是，先生都没说什么，你找什么急？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妹妹聪慧，三日来一次学堂但课业还能位列前茅！”
盛墨兰转身面向盛如兰，声音稍大了一些，不屑道：“我嫉妒她？不过是个病秧子罢了……”
话还没说完，盛如兰手里的毛笔就砸过来了，墨点子飞溅到盛墨兰新做的裙子裙摆上，裙角精心绣上去的兰花变成了一坨黑点。
“你！！”盛墨兰直接站了起来，推搡桌子的声音格外大，引得屏风那头的男孩子们纷纷看过来。
“胡闹！”盛长柏站了起来。
纵然隔着一道屏风，盛墨兰的那句“病秧子”还是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屏风另一头，几个人都非常识趣地收拾东西离开了，只剩下面色严肃的盛长柏和无措的盛长枫。
等人都离开了，盛长柏才从屏风那头走过来，看到满地的墨水和拉着盛如兰的盛明兰，皱着眉看了一眼盛墨兰：
“四妹妹，七妹妹只是年纪小，身量未长成，你可知你这一句话传出去，有损七妹妹名声吗？”
盛墨兰到底年纪还小，沉不住气，想着这几日她照着小娘说得巴结那盛南歌，结果她居然连个好脸都没给自己，心里委屈极了，又看到二哥这么严厉地呵斥自己，捂着脸就哭起来：
“我又没说错，满府上下谁不知道盛南歌就是个病秧子，凭什么骂我？如兰还发疯弄脏了我小娘亲手给我缝得裙子，二哥怎么光说我一个！！”
盛如兰气地不行，身后的盛明兰抱着她低声道：“五姐姐，你若真跟她动起手，待会儿挨罚的就是你了……”
盛长柏一向不掺合她们姐妹之间的争吵，想着不过是小女孩间争个首饰，抢个点心的小事，可今日盛墨兰这么一闹，就怕传到外人耳朵里，将来不好说亲。
（南歌：？？？）
这么想着，盛长柏就觉得棘手，叫了身边的小厮去叫父亲，带着三个兰去了王若弗的葳蕤轩。
盛长枫虽然不知道二哥为什么那么严肃，但也瞧着盛墨兰是要吃亏，当下就跑回林栖阁去回禀他小娘。
正窝在自己院子里舒舒服服看着游记的南歌，丝毫不知道自己走后盛墨兰作了个大死，而且这一场闹剧还跟自己有关。
......
......
“叮咣——”王若弗重重地砸了手里的茶盏，气得喘不上来气，捂着胸口指着跪在下面的盛墨兰：
“你！你好毒的心呐！！竟然这般咒我的南儿！反了你了！！”
盛紘沉着脸，看向一边的盛长柏：“墨兰真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了？”
盛长柏一脸严肃，垂着手道：“好在那时我身旁只剩下仲怀还有元若，想来他们不会将这话......传出去......”
王若弗猛的站起来：“谁不知道那顾家二郎是个混子，若他哪日吃醉了酒传出去，日后我的南儿还要怎么说一门合心意的婚事？？！”
说着就对着盛紘道：“如儿有什么错？我现在就想撕了那林栖阁贱人的嘴！叫她日后再不敢胡说！！”
盛紘低声呵道：“孩子都在这儿，你做什么样子！”
说着就叫盛如兰和盛明兰起来，面无表情地对着盛墨兰道：
“你说得这话是从哪里听来得？”
盛墨兰跪在地上心里头打鼓，这话当然是从她小娘那里听来的，但看父亲这般严肃地样子，就知道这话不能说，当下呜呜咽咽起来：
“女儿就是，就是听厨房的柳婆子说的......女儿不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爹爹，墨儿以为这就是句玩笑话，没想到这么严重......”
毕竟宠了这么些年，盛紘看盛墨兰掉眼泪，心里已经软和了几分，面上不显，口气已经松软了：
“墨儿，你可知道这句话传到外头，以后你七妹妹就很难说亲了，若不是那齐小公爷和顾二公子都是守礼的好孩子不会多说，明日你妹妹就该被人说嘴了！”
王若弗一听盛紘又要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不可置信地转身：“夫君，你竟要放过这狠心的丫头不成？那可是南儿啊！她这么狠心咒我的南儿，岂能这么轻易揭过了？”
说罢连连叫刘妈妈去叫人请盛老太太来做主。
“够了！”盛紘见王若弗又要抬出老太太来压他，气得砸了桌上的茶杯，唬得在场人都吓了一跳，盛如兰直接躲进了王若弗的怀里。
盛明兰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心里发冷。
自家七妹妹年纪小性子又软和，被四姐姐这么编排，爹爹竟然只是责骂了四姐姐一番，丝毫不顾七妹妹的面子。
想来爹爹嘴上说着要多疼七妹妹都是虚的，他还是更看重四姐姐才是真的。
南歌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消息过来的。
进门之前，她先轻轻拍了拍脸，酝酿了一下情绪，才捏着帕子走了进去。
“父亲，母亲，二哥......”南歌挨个行了礼，看到跪在地上的盛墨兰，眸子闪了闪，立刻“咣当”一下跪下了。
“南儿！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王若弗赶忙要扶她起来，却被南歌柔弱又坚定地拒绝了。
“母亲，南儿今日身体不适提前离席，不知道因为我，两位姐姐争执了起来……还请父亲不要生气了，免得气坏了身子。”
盛紘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南歌，起身亲自把她扶起来道：“南儿啊……几个女儿中，属你年纪小，却属你最懂事，就连你的三个姐姐都比不上你。”
“我听玳瑁说两位姐姐为了我起了争执，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怕惊动祖母，也就没向祖母那边传消息......”南歌“不解”地看看盛墨兰：
“为何四姐姐跪着？”
盛如兰看她疑惑，抱着王若弗梗着脖子说了一句：“墨兰她说你坏话，说你，说你......”
“病秧子”三个字实在是说不出口，求助地望向盛紘。
盛紘咳嗽一声：“南儿，不过是你两个姐姐胡闹拌嘴，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快些回去，免得着凉。”
哦，合着又想包庇林噙霜了吧。
南歌心里扎了一顿她爹的小人，眼眸轻垂，面上一阵落寞：“爹爹不用瞒着我了，左不过是说我身子不好的话罢了，为这个就罚四姐姐有些说不过去，就算了吧。”
盛明兰诧异地看着七妹妹，不理解，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为盛墨兰求情了。
王若弗恨铁不成钢：“南儿！你说什么呢？她那么折辱你坏你名声，你怎得还替她说话？！”
盛紘疑惑地问南歌：“知道你四姐姐这样说你，你竟半点不生气？”
南歌轻轻摇摇头：“这种话女儿从前听得多了，不算什么......从前女儿一心只想着回家，想着祖母、父亲、母亲和家里的兄长姐姐们......”
说到这她笑了起来：“如今回来了，就想着咱们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若因为这点小事便生气，那女儿从前在观里就要气死了……”
南歌将盛墨兰扶起来：“四姐姐，我知道你也是一时口快，怪我这几日身子抱恙没时间同你一道玩耍才生气的，妹妹给你陪个不是......”
王若弗听到南歌这么说，心都要碎了，她本以为南歌得了那么些好东西，在宫里日子除了寂寞些应该不难过才是，怎么听她言下之意，竟如此艰难？
盛紘也被南歌头顶闪耀着的盛世白莲光环闪瞎了，只觉得这个小女儿虽然身体孱弱，但性子坚毅，如雪地红梅般，心地又最是善良不过了。
被人说嘴还心胸宽广，想着维护姐妹。当下再看看做错了事还抽噎地盛墨兰，高下立见。
“你给我跪下！”盛紘冲盛墨兰冷呵一声：“你妹妹才多大的人，就知道回护姐姐，你呢？就因为妹妹身子不好稍稍冷落了你，你便口出恶言，你小娘是怎么教你的？！”
盛墨兰整个人都懵了，刚刚爹爹明明就已经要放过这件事了，怎得又训起她了？？明明盛南歌还替自己求了情的啊？？！
王若弗和她抱着的盛如兰显然也没看懂是什么情况，怎么夫君/爹爹突然如此了？
盛紘看着南歌还要开口求情，忙摆手道：“南儿你不必再替墨兰求情，冬荣！！请家规！”
“主君！！”本应该被禁足的林噙霜恰到好处地扑了进来，直接趴在盛墨兰身上，死死护住：
“墨儿她还小，身子承受不住啊！”
盛紘看她擅自跑出来，更生气了：“慈母多败儿！！就是你如此宠溺，才会教出这么个不懂手足之情的东西来！她身子受不住，她妹妹便能受得住那些话了？？！”
王若弗颤抖着身子，咬着嘴唇，避免自己哈哈大笑出声。
骂得好！！合该这贱人吃瘪！！虽然不懂眼下是什么状况，但这就是她预想了千万次的！！年前盛长枫把她华儿的聘雁拉去做赌注她便想着好好罚一罚林栖阁的贱人了，奈何夫君护得紧，今日可算是出了大气了。
林噙霜进来以后，盛长柏便带着盛明兰和盛如兰出去了，毕竟林噙霜是他爹的妾室，他这个长子理该避嫌。
南歌没出去，她借着低头看清了这位林小娘，上次暖阁外不算，这次才是她第一次和这位见面呢……
林噙霜一进来就瞧见了站着的盛南歌，随后内心冷笑，瞧着就是个病秧子，能活多久都不一定，亏得王若弗还当个宝！
冬荣拿来了盛家打板子专用的长板，盛紘叫人拉开林噙霜，当着她的面打起了盛墨兰的手板，一下比一下狠，抽得她连哭得力气都没有了。
每打一下，林噙霜就呜咽一声，活似打在她身上一样。
打了十个手板，盛墨兰哭都哭不出来了，盛紘也已经有些不忍心了，林噙霜看准时机，就打算扑上去求情。
可南歌比她动作更快，直接挡住了盛紘：“爹爹！林小娘也只是心疼四姐姐，手下留情啊！”
林噙霜：你妈的，不按照套路来！主君什么时候说要打她了？
王若弗：哦嚯！对哦！这贱人是禁着足跑出来的！！
盛紘反应过来，立刻叫人把盛墨兰抱下去，看着跪着的林噙霜，知道林噙霜违了自己的禁足令跑出来，当着这么多下人面，不罚一下自己又会颜面扫地，当下扔了手里的板子背过身去。
“冬荣......”
盛紘刚要暗示冬荣下手有分寸一些，南歌就看到她娘动作灵活，飞快地捡起了地上的木板。
南歌：娘啊，你这幸灾乐祸也太明显了……
盛紘想了想，可能觉得王若弗再怎么也是个内宅妇人，手上的力气大不到哪里去，就背着手气呼呼地离开了。
王若弗看着被下人婆子压住不停喊着“紘郎紘郎”的林噙霜，眼里闪着诡异的光。
“啊——”
女子的惨叫声响彻后宅。
南歌发誓，她看到王若弗打林噙霜的时候，是拎着裙子跳起来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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