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无垠的冰原上,纷落的雪粒呼啸着来去,卯日紧贴着低山,为这绵厚的风雪之地铺上了漫天的白。
这天极之地,乃得天地之造化,虽是凌寒万里,生灵不入,却是最为合适水系仙神的修道所在。
这冰天雪地之中,唯有一处,是不入风雪的。
天极潭。
那白雪中的一点青孑然而立,渺而又渺,却拥有着掌控天地的力量。
冰色的结界裂而又合,入内后,便可以看到那几处灵气氤氲的寒潭。
“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青衣仙子话音未落,便有一尾柔白自袖中游出。
“你醒啦?”
柔光微敛,那小小的身子飘飘悠悠地落入掌中,十分地精巧可爱。
“你看——”白皙的掌将小龙托起,又将之伸到了一旁小潭上方:“这里泡着可舒服了,你要不要试试?”
那白龙微睁开眼,踩着软乎乎的掌站起身来,小脑袋一伸,便看到了下方的潭水。
潭水明澈深幽,蕴着浓郁而纯净的水灵,如天之眼般地摄人心魄。
小龙愉悦地吟叫了一声,柔白的光华将每片龙鳞点亮后,细长的尾优雅一摆,便落入了那潭水水面。
白光愈来愈盛,极亮之后,渐而融进镜一般的水中,竟连一丝水波都未惊起。
……
柔白四散入水,每一丝间隙都连通着格外清晰的感知,那深黑的潭分明平静如初,内里却蕴藏着极为强大的灵息。
纯澈的水灵冲涤着神魂,似要将以往所有的腌臜与污垢除去。
你是谁?
静谧之中,润玉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我是我。
那微弱的声音似找到了突破口,渐渐大了起来。
我是我,我是我!
僵冷的神魂一刺,而后猛然惊醒了过来。
……
眼前骤然一白,润玉睁眼,却发现自己已落入了一个香香软软的怀抱。
“嗯——”锦觅将落到肩上的白龙抱起,鼻尖轻凑,而后猛吸了一大口:“真香呐!”
那白龙被举到半空,清纯的大眼懵然地眨了眨,尾尖因着不到力,便不自在地摆了起来。
“让我看看…啊呀!”女子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连连惊叹道:“你这犄角变亮了耶!这鳞片似乎也是,还有这尾巴——”
锦觅正要低头细看,那尾白龙却变成了一清瘦少年。
只是那尾巴却不听话地探了出来。
“好像更漂亮了,”锦觅拾起手边那柔白的尾巴,用自己那软乎乎的脸蛋蹭了一记:“也更光滑了呢。”
“觅儿…”
润玉心中怦怦地跳着,奈何研读了数千年的经书,此时却道不出一句话来。
“不对,不对,”青衣仙子猛然一皱眉,直直地看着男子的眼,极为认真地纠正道:“润玉,你该叫我锦觅。”
“锦觅…”润玉喃喃地念着,又忽而抬手,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她的脸蛋:“锦觅,锦觅,你是锦觅。”
那素白的脸蛋触手细腻而又微凉,是他一直不敢肖想的亲和。
少年纤瘦的手被捉住,抚过女子的唇,和她的鼻,她的眼,就连那微颤的睫羽都没有略过。
“摸到了?”眼前的女子弯了弯眉:“她才是真正的锦觅,一个活生生的锦觅。”
那颤个不停的手落在了女子的肩背上,冷香探入了鼻尖,盘绕着素白的颈,与那清甜的花香交缠,十分地亲昵讨好。
感受着那陌生而熟悉的温度,润玉几乎落下泪来。
这才是他的觅儿,他求的,便是这般的觅儿。
锦觅叹了一息,将那颤颤的身子轻轻拥住。
“润玉,我心里有你。”
她心里有我…她心里有我!
有什么自眼睛里溢出,将眼前的一切笼得模糊不清。
“是…是真的吗?”
多少个日夜,那些甜蜜的梦寐如今成了现实,润玉却发现,自己竟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呀,”轻轻地拍了一记那紧贴着自己的身子,锦觅凑到那白皙圆润的耳边,悄声道:“小鱼仙倌,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宝贝。”
“宝贝…”那耳廓怯怯地泛起红意,男子声音很小很小地重复着:“我是觅儿的宝贝。”
鼻尖有些微酸,口中却是蜜一般的甜。
细细密密的感动渗入心扉,将那凌乱的冰水暖化成泉。
从未有人如此珍视过他。
娘亲的爱恨交织,母神的嫉妒偏心,父神的凉薄冷漠,那些破碎的,珍稀的情谊,将自己那六千年的光阴填满。
彼时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追寻,到头来,只剩一片可怕的荒芜。
宛如一个饥寒落魄的拾荒之人,自别人弃如敝履的物件里寻出最后的残渣,来充实他那饥饿空荡的心。
他从未得到过一份独属于自己的,完整的爱。
如今,他有了觅儿。
润玉弯起唇,眼前却愈发模糊了。
原来不用任何付出,也可以得到如此珍贵的情谊。
他要的,从来不多。
……
方出了结界,一道玄色身影便落入眼前。
“陛下,娘娘,”北海水君打过招呼,眼睛落到少年身上时,有些微得发亮:“陛下似乎有些不同了。”
他于帝后大婚时曾见过天帝,只是今日再见,这位陛下的气韵似乎开阔了不少。
“还要多谢水君宝地,”天帝谦和一笑,风采远胜从前:“此恩,润玉铭记于心。”
玄衣水君神色一肃,那冷峻的眉却柔了柔。
“陛下不必言谢,”北海水君摆了摆手,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的:“此前未尽心护佑陛下,是我北海之失,今日不过是补偿罢了。”
自家孩子,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陛下想来玩水,随时可来,只是——”看着那瘦削的身板,岙原心里实在不是滋味:“陛下应知,自己亦是水族之人,日后也万不可当自己是外人。”
水族被先君打压分化数千年,虽早已不复原来的兴盛,却自存有它的傲骨和底线。
而如今的陛下和娘娘,仅登位三年,便将水族整合一体,治理得井井有条。而水族辖下的三十六位水君,十二位河伯,莫不对其心生仰慕钦佩。
“吾晓得了,”锦觅悄悄地捏了捏那温凉的手,眼波一转,话语间也熟络了不少:“既然同属水族,那我等就不见外了。”
说罢便松开了手,端正一拜。
“锦觅见过北海伯伯。”
北海已多年远离天界,不理是非,如今这一拜,可是将这位历经三帝,却久不出世的水君拉入朝中了。
“润玉亦见过北海伯伯。”
眼前的帝后二人颇为年少,不过数千龄,便将天界乱势平定,又撑起了四方天柱,实在非常人所能及啊。
年少英才,未来可期。
“都起来吧,”北海水君将两人一一扶起,又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日后若需臣效力,便尽管提,我北海始终是陛下娘娘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