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殿内茶香四溢,唯主客二人,一青一白,倒是颇为融洽。
那白衣仙子饮了一口茶水,眉眼弯了弯。
“邝露,”锦觅调笑道:“玄洲的事务愈来愈多,你这璇玑宫小仙侍之职,怕是保不住喽!”
那青衣仙子温婉一笑,带着几分释然。
三年了,她也该放手了。
她心中的那个人,终于得到了他的挚爱。
可作为一个看得清楚的旁观者,她有些话不得不言明。
这是她为她心中那个白衣少年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娘娘,”那青衣仙子一揖,眼里带着熟悉的恳切:“可否听邝露絮言。”
一如三年前,眼前之人还是耐心地点了点头。
“好。”
果然一如往昔地不变。
也是。
在她家娘娘眼中,他们这些小仙从来都不低微卑弱。
她待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平等,教人那般地如沐春风。
如此宽和良善的娘娘,自是配得上他们家陛下。
“此前娘娘与陛下所蒙之难,邝露皆看在眼里,”只要稍稍对视,便可发现那清眸里的水汽:“只是邝露私心,希望娘娘也多多了解陛下。”
难道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不待锦觅疑问,邝露便不紧不慢道:
“陛下生于太湖,遭废后嫉,于是便去母夺子,母族尽灭。又服下浮梦丹,是以前尘尽忘,终成先帝废后的棋子。”
邝露吸了吸鼻子,又看向那认真听言的仙子。
“其中的艰难,想必娘娘也能揣测一二吧。”
想到母姨生父之仇,锦觅一叹。
“世事薄凉,不过如此。”
“娘娘尚是仙上之时,废后便屡次针对于您,当时您尚有先水神,风神,花界护佑。”邝露的语气一转,带了几分压抑和颤抖:“可殿下那时却无一人依恃,就如那为救洞庭水族的三万天刑——”
“天刑?”锦觅睁大了眼:“何时的事?我怎地不知!”
“仙上自是不知,”邝露苦笑一声:“殿下经脉寸断,性命垂危之时,心中仍惦念着仙上,”邝露鼻子一酸,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怕您知道了担心,怕容色惨白让您受到惊吓,是以让先水神与我皆瞒着您。”
她想让她知晓,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她有权知晓他的过往。
“仙上历劫之时,正是殿下新丧生母之时。”
锦觅心底一抽,握紧了手中的茶盏。
是凡间的那段时日吗?
那时她已命不久矣,心中牵恋之人不得见,毒物造成的痛苦将她折磨得身心俱疲。不过幸好有他的偶尔相伴,才让她的日子不那般难以度过。
她那时一心想着后事,却也并未注意到那温言细语安抚着她的人,是那般地苍白脆弱。
回想起那段不堪的凡尘之劫,她才发现,回忆里并不都是她与旭凤。
她的梦里,她的身边,其实都有一个人在默默地陪伴着她。
啊,对了。
彩虹的尽头不只有魇兽,还有一个默默守候着的小鱼仙倌。
锦觅舔了舔唇,竟品出了几丝酸酸甜甜的味道来。
“陛下待娘娘之情,邝露看在眼里,”邝露思索道:“如今这般想来,却不单单是情爱。”
不只是情爱,那还有什么?
“是需要,陛下需要对至亲施与爱,更需要至亲的爱。”
“一个被仇恨包裹的人,他的心中不能没有光亮,”邝露低声啜泣道:“可邝露却眼看着他被仇恨淹没,最终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光亮?
原来便是自己吗?
原来那时同是陷入仇恨中的自己,竟也曾是一个人的光亮吗?
“他要为自己的娘亲报仇,要为龙鱼族报仇,更要为三位仙上报仇,”邝露顿了一顿,眼里带着几分幽怨:“他背负得太多了,那些仇恨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来,却无一人可助他脱困。”
原来她的小鱼仙倌,便是那样一步步被逼死的。
若是那时…
锦觅摇了摇头。
润玉的性子他了解一二。
他未曾让她担过什么,也不曾将心中的苦痛让她知悉。
“娘娘,如今能开解他的,唯有你了。”
那青衣仙子又郑重一揖。
“娘娘,邝露求娘娘,能否怜惜怜惜他?”想到那记忆中单薄的背影,心底的酸涩便再也止不住,化为滴滴的水玉落入茶盏:“就算您给不了他情爱,就算是朋友,亲人之间的情义也可以……陛下缺的,实在是太多了。”
太多了…
润玉清寒,一生与长夜为伴。无尊位,寡亲友,只有这几间陋室,一只懵懂小兽,锦觅仙子可会嫌弃?
不嫌弃。
这是她尚不通情爱之时的答复。
就算那时将他当作至交好友,她也并不想伤害他。
如今陨丹已吐,她也可认认真真地答复了。
“我答应你。”
她欠他那么多,自然是将她所能给的,一并给予他。
她要帮他,将那个小鱼仙倌找回来。
眼前的女子虽与自己有四五分肖似,性子却与她截然不同。
“邝露也爱过他,”她的神情是那般地柔软,且带着几分羞怯:“只是成全于他,于我而言,亦是一种成全。看着他幸福,我亦会得到幸福。”
她脸一红,倒显出几分孩子般的可爱来:“邝露愈矩了。”
遇上如此纯澈剔透的女子,是润玉的大幸。
亦是自己的大幸。
“你放心,”白衣女子似有所悟,而后舒朗一笑:“我会替你照顾好他的。”
此一别,难望归期。
不过她爱的那个人,已然得到了最好的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