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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岩走进那个红砖青瓦的房子，看见了外婆外公，爸爸妈妈要外出打工，说是为了给陆岩买新衣服和好吃的，所以要和外公外婆一起住，在这里读小学，​陆岩在房间里看电视，灰太狼拿着胡萝卜诱惑喜羊羊，爸爸妈妈给外公外婆交待东西，把衣服放在椅子上，昏黄的灯泡上有一层黑色的油污，围着几只小蚊子，电视里面喜羊羊说羊吃草不吃胡萝卜，陆岩坐在床上捏着遥控器，不说话只是看着，旁边放着一本唐诗宋词，爸爸妈妈悄悄的走了，电视里面灰太狼说我还会回来的，外公外婆也当什么都没发生，自己做自己的事情，陆岩一个人坐在房间，黄色的凉席冒出竹子的味道，这边的房间进来不用换拖鞋，高高的窗户上车灯从右上方滑到左下方，陆岩心里突然一紧，丢开遥控器跑出去，问外婆妈妈呢，外婆边炒菜边说“你爸爸妈妈去给你挣钱买好吃的了，过年就回来了”

陆岩跑出门，连车尾都没有看见，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眼泪一颗一颗的滚下来，站在门口喊妈妈，外婆放下锅铲抱起陆岩，告诉她没关系的，过年很快，马上就能回来了，可陆岩对过年没有概念，她只知道爸爸妈妈走了，丢她一个人，连再见都没说，她在外婆的怀里拼命的往前跑，小脚在空气里乱蹬，以为这样就可以追上妈妈，以为自己哭的很大声，妈妈就会心疼回来了，可陆岩哭了很久很久，爸爸妈妈还是没有回来，外婆把渐渐平息的陆岩放下来，告诉陆岩晚上啊给做好吃的，陆岩坐在门口的木板凳上，望着路口，过路的村民看见陆岩说“你妈妈不要你咯”陆岩听了更加伤心，但是没有哭出声音，只是眼泪吧嗒吧嗒的流，外婆听见了跑出来骂那个不长眼睛的爷爷，外婆把陆岩抱在怀里说“我们陆岩啊怎么会没有人要呢，是外婆心上的一块肉啊”陆岩什么都没听到，满心的哭，脑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本能的哭，子体离开了母体的失措和恐惧

外婆一直把陆岩搂在怀里，摇摇晃晃，拿出一条方巾，上面柔柔的，摸起来很软，一看就是用了一段时间，上面还有干净的阳光味道，外婆说“外婆给陆岩变出一个小老鼠”陆岩看着软踏踏的方巾，摸了摸，外婆慢慢的把边边角角折起来，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只小老鼠，陆岩轻轻的捧在手里，感觉很新奇，闹着要学，外婆教了一遍又一遍，当方巾在陆岩手里变成一只小老鼠的时候，眼泪也干了，只剩小鼻子红彤彤的，但是小老鼠太脆弱了，捏不了几下就散开了，一下子触到了孩子的心底，又开始哭，外婆抱紧陆岩，五岁的陆岩瘦小的让人心疼，外婆声音有点哽咽“可怜我的好孩子啊，小小年纪爸爸妈妈就出去了”说完拿起方巾擦了擦眼泪，留下一个水印子，陆岩看见外婆哭，孩子的依赖性让她迅速黏上了外婆，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外婆搂紧了她，告诉她这个世界还有外婆

外公是一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十二岁就变成全村的会计，一手一个算盘，一次两本账，算珠浸的就像千千万万层茶叶水裹住，摸上去一点也不油，但是却滑滑的，上面一道一道的木痕，就像是外公的指纹，外公会教陆岩数学题，还教陆岩打算盘，但陆岩怎么学都学不会，一道很简单的题目要反反复复说很多遍，还好外公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无论多少遍，外公总是坐在竹椅上吹着凉风讲题，但外公不太讲话，唯一的对话就是陆岩不许夹那么多菜，端着碗不许出家门，吃饭不许说话，穿好衣服再下床等一系列的规矩，在农村没有人再说陆岩真聪明，也没有人问陆岩这首诗你是什么看法，那本唐诗宋词也放在床尾变黄，只有嬉闹，只有方言，只有农活，没有诗，也看不见远方，一切都是人情世故的，一切都是近在眼前的

陆岩第一次觉得很难过是有一次陆岩抱着大茶缸去买馄饨，很多小孩子挤在一起，陆岩先把钱给了阿姨，在一边等，等大茶缸装满了之后陆岩抱着大茶缸要走的时候，卖馄饨的阿姨说陆岩没给钱，陆岩说我给了就走了，那个阿姨找到外婆说哪有人吃东西不给钱，陆岩坚持说给了，外婆气的脸涨红，说“我家小孩从来不撒谎，只有你这种人才欺负小孩子，她说给了就是给了，与其相信你我更相信我家孩子”陆岩站在一旁，外婆的话一字不漏落进耳朵里，那一刻外婆变得很高大，一种奇怪的感觉注入陆岩的身体，这是信任吧，那种义无反顾的信任，相信你是一个好孩子，相信你是世界上最软最甜的棉花糖，从那天起陆岩没对外婆撒过一句谎

第二天要去上学了，校门很高很高，是石联，刻着很高很高的大字，外婆问陆岩喜欢这个学校吗，陆岩看见右边高高的杂草，还有很多很多小朋友，心里喜欢不起来，这里的小朋友不太干净，老师也很老的样子，没有钢琴也没有干净的地板，老师的鞋上还有泥，他们嘴里说着陆岩听不懂的方言，而陆岩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老师听见陆岩说普通话很高兴，要陆岩早上读课文大声一点，带着其他同学一起读书，她在这里是一个异类，走路穿小皮鞋，而不是赤脚，还有一个书包，不是用袋子装书，而且说着不一样的话，陆岩在这群孩子里面很耀眼，一眼就能看见一个干干净净的姑娘。家里到学校只要十分钟，陆岩每次都要走二十分钟，每次都是一个人走，外公外婆要去干农活，陆岩老是分不清教室，语文一个教室数学一个教室，每次到了语文教室她们却在数学教室上课，所以陆岩总是迟到，而且总是迟到数学课，上课的时候陆岩看着地面，想起了“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还没深入就啪的一下，数学老师拿教鞭狠狠地拍了陆岩的桌子，吓得陆岩浑身一震，数学老师操着一口口音说“你新鞋子就那么好看是吧，还一直看！”陆岩站起来木木的，想自己的鞋子不是新的，陆岩想告诉老师那句诗，可没有时间，下一秒鞭子就落在陆岩的手掌心上，这是陆岩第一次挨打，挨老师的打，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因为自己想着诗句，而挨打，陆岩看着红透的手心，刺刺的疼贯穿整个手掌，她没有哭，她坚持自己没有错，无论老师打多少下，同学在笑，还抢走她的文具盒拿走她的橡皮擦，橡皮擦和文具盒是妈妈在上海买的，这里的孩子们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东西，陆岩看着他们拿走也没说话，他们只给她塞了一块钱，还说便宜了她

陆岩一个人走回家，感觉路好长，走的人脚疼，原来都是坐在爸爸的脖子上，现在只能一个人走啦，路上的牛还有一排排房子，走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上楼开电视，外公外婆还没有回家，陆岩乖乖的捏着遥控器，突然听见楼下妈妈的声音，在喊陆岩，陆岩心里一动，丢下遥控器一把窜起来，跑下楼，什么都没有，炉灶，黑漆漆的墙还有一扇木门，她跑进大堂喊妈妈，跑进房间喊妈妈，跑出门喊妈妈，可哪里都没有，陆岩站在大厅，楞楞的回想，分明是听见了的啊，怎么会不见了呢，是不是妈妈回来了又出去了，陆岩的鼻头一酸，眼泪流下来又迅速擦干，一声不吭跑上楼继续看电视，她相信妈妈会回来找她，刚刚分明就听见了，外婆回来的时候陆岩跑过去问外婆是不是妈妈回来了，外婆放下农具说一句傻孩子，你妈妈怎么可能回来了，陆岩嘴唇一张一合“可我分明听见妈妈在楼下喊我”外婆坐在竹椅上“你听错了”

陆岩哦了一声，转头上楼，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嗓子里就像哽了一块石头，但她不能哭，因为外婆说哪天陆岩乖乖的就回家了，打开电视里面还是动画片，黄昏的太阳金灿灿的掺杂一些血橙色，整个二楼只有陆岩，还有动画片的声音，陆岩把动画片声音开的很大，她觉得自己总是听不到，要开的很大才听得见，背后的墙是陆岩捡门口的彩色小石子画上去的，是一个房子还有一朵花，这里的墙没有小红花，只有自己给自己画一朵，写上自己的名字，她跑到阳台上看下面，矮矮的她只能看见天空，看不见地面，她想看那个路口，悄悄的看见妈妈回来了就可以假装没看见，然后给妈妈吓一跳，她一次又一次的蹲在阳台角，一次车鸣就站起来看一次，一遍又一遍，这里没有陆岩喜欢的一切，陆岩喜欢的一切这里的人都不喜欢，可六岁的陆岩没有想太多，只是蹲在阳台角，一遍又一遍的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