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水面倒影的手指和我碰在一起，就像隔着一个时空，水里的扭曲放大，现实的我是不是也在扭曲放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样的生活没有黑白，黑夜浓的就像沥青，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它孤寂的望着人世间，我孤寂的望着它，它好像看不见我，如果看见了，那这就是我和它见面相拥的方式，我叫陆韫程，这是我开了口的秘密。

早上的太阳照的行人脸色渡上一层金边，匆匆忙忙来来回回，陆韫程站在阳台上深深吸一口气，看着天上零零散散的云，互相撕扯出一番热闹场面，凉风牵起陆韫程的睡裙，高楼之上的一个姑娘而已，但在隔壁楼的岑尔奇眼里，陆韫程是早上晨起的糖，是昨日黄昏遗落的云霞。

陆韫程转眼看见自己客厅里的交稿倒计时，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拿起桌子上摆好的药，“精神分裂以及狂躁症发作者镇定”几个字无论看多少遍依旧觉得刺眼，黄色的药吃半片，白色的药要混着盐水吃，胶囊一次两粒，分明只是精神感冒，这样一看就像一个没有关禁闭的精神病患者。陆韫程换好衣服下电梯去周边的早餐店照常一杯豆浆一碗豆花，丢垃圾的时候看见一身运动装的岑尔奇，陆韫程点头示意之间在心里问她怎么又把头发剪这么短，岑尔奇抢先开口问陆韫程去干嘛，陆韫程嘟囔一句:“去前面吃早饭”岑尔奇小跑追上来要一起去，一路上无言，来来去去的人都一个表情，忙着干自己的事情，陆韫程耳机里的俄语歌凄婉浪漫，俄国人唱情歌颇有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感觉，就像在一个边疆酒馆，驻守边疆的战士唱着心里的那位南方的姑娘。直到到了早餐店，两个人也没说一句话，陆韫程看岑尔奇是堂食，马上就说打包，岑尔奇坐在早餐店里格外突兀，大爷大妈慢慢悠悠，白领学生狼吞虎咽，只有岑尔奇坐在凳子上望着陆韫程远去的背影。

陆韫程打开电脑看着自己还没动笔的小说，脑子一片空白，药物的副作用把所有灵感吞噬，陆韫程变成了一个只拥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文字与灵感全部抽走，陆韫程望着空白的文档，吸口豆浆润一润嗓，她觉得自己在冒烟，从脚底到头顶都在颤抖，这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迸发的空虚感，他们是熬了许久的汤，鲜肉变成肉沫，浑浊的与汤粘稠的连在一起，陆韫程是尚未到火的药，还没结束，就因为火候没够失了药性。陆韫程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这种想法赶出去，外面的天已经染成一片金黄，金光万丈，陆韫程关上电脑锁上手机，关闭所有的纷纷扰扰，脑子里却冒出了岑尔奇的模样，岑尔奇身上的柠檬沐浴乳香味还萦绕在鼻尖，一个姑娘却要剪男孩子的短发，穿男孩子的衣服，就连嗓音都是男性化的，只是眼睛与模样里有姑娘的柔媚。“叮咚”门铃穿过客厅吓陆韫程一激灵，踢踏踢踏跑去开门，是岑尔奇，她手里拎着一份豆花，陆韫程反头一看，自己桌子上空空如也，岑尔奇把豆花放在门口，说一句“你忘拿了”就走了，潇潇洒洒只留下一阵柠檬味沐浴乳味。

陆韫程拿回那份豆花，上面还洒着红豆，突然间陆韫程想写些什么，门刚关上，陆韫程就把电脑打开，吃完药的灵感格外珍贵，就像茫茫汪洋里一艘小船，尽管摇摇晃晃，但至少能躺在上面望着星月入梦，但刚开电脑就不知如何下笔，心里感触万千，可就是没法落笔，小火慢熬的感觉就像用火柴灼手，越来越疼，就像将希望赋予，将热情耗尽，将灵魂流放，将生命判刑，空壳一具为了生灵，人间就是九重炼狱，压在苍穹之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把灵魂交给神灵，浑浑噩噩的走在光影之下，影子是炼狱抓住她的镣铐，黑夜之时无处遁逃，陆韫程一脚把桌子踹开，站在阳台上深呼吸，看见隔壁的岑尔奇在阳台上运动，陆韫程看着她的身形突然很想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岑尔奇好像也感知到有人看她，一转头就看见陆韫程迅速转身，假装伸懒腰的样子就像偷藏了糖的孩子，陆韫程一时间丢了精神感冒的发病症状，尽管药物控制的平静情绪也依然染红了陆韫程的脸，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类似变态的情绪，偷看人家做运动，会不会很变态

再美好的生活也会被物质控制，陆韫程没钱了，交不上稿子就只能给人翻译俄语，抑郁症发作夺走了陆韫程所有生活动力，拉上窗帘，望着一桌子的空酒瓶，烟灰堆在垃圾桶散发出潮湿的味道，陆韫程缩在沙发上翻着手机，塞着耳机就像在给自己打点滴，手机荧光打在陆韫程脸上，满面油光，“叮咚”陆韫程听到门铃声也不挪动身子，直到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一打开门又是岑尔奇，手里提着一碗豆花和一杯豆浆，陆韫程看着她，柠檬味沐浴乳扑面而来，这是这段日子里陆韫程闻到最清新的味道，岑尔奇问她为什么不去吃早饭了，也没看见她在阳台上休息，陆韫程站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话，岑尔奇每天都在观察自己吗，看陆韫程不说话，岑尔奇直接把门推开，看见满桌的酒瓶子，烟灰沤出来的味道冲出家门，陆韫程把豆花豆浆接过有些拘谨，岑尔奇自顾自的进家门收拾东西，陆韫程赶紧放下豆浆和她一起收拾，浑浊的空气被岑尔奇身上的味道搅乱，窗帘被一把拉开，阳光刺的陆韫程有点不舒服，茶几上的药瓶子散落在四周，还没来得急拿走就被岑尔奇拿起来看了，陆韫程瞬间愣住，她不知道岑尔奇会是什么反应，厌恶还是不理解，在她的众多读者中有人叫她去殡仪馆工作，反正抑郁症本来就是和死亡挂钩，岑尔奇看了看把药瓶摆好，对陆韫程说“你生病啦？”陆韫程把药瓶子收拾在自己衣服兜里“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好”岑尔奇望着陆韫程，不说话，陆韫程被盯的不好意思，推了推岑尔奇，岑尔奇说“我是网课老师，我教你怎么心情变好”

陆韫程站在巨大的摩天轮底下，岑尔奇指着摩天轮说“我们先去坐这个，然后我们交换秘密”陆韫程抬头看着高自己一个头的岑尔奇，不由自主的点点头，有些人就是如此，尽管不是很熟，但就是让人很难拒绝，浑身的阳光味道就像一个行走的小太阳，让人一看就觉得她积极向上，愿意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坐上摩天轮，岑尔奇就说她从记事起就喜欢女孩子，所以一直穿束胸。陆韫程反倒不觉得惊讶，有些人有些事无需多言，只需要一眼就能感知到，望着对面的岑尔奇，一脸正经的样子真的很像人民教师的做派，陆韫程深吸一口气，感觉有点自卑，岑尔奇太耀眼了，在她的气质里陆韫程感觉自己只是缩在墙角躲在阴暗里成长的无名生物，陆韫程缄口不言，岑尔奇也没多问，只是说“你好特别，就像是为了艺术而生”摩天轮越转越高，城市一览无余，白日里没有万家灯火，只是车流穿梭，人和人之间有多大的善意就有多大的恶意，现实中可以帮人过马路，网络上就可以肆意谩骂，把怒气塞给虚无和数据，和连着另一头的人心，无数次想要自绝的想法此刻全部涌进脑内，陆韫程从来不想伤害别人，只想把痛苦给自己，因为陆韫程知道痛苦太痛苦了，既然如此那就一概承受，岑尔奇看着望着窗外的陆韫程，感觉总有什么包裹着她，一种自己无法理解又好像略知一二的感觉，陆韫程突然转头望着岑尔奇，说“你喜欢我吗”岑尔奇张了张嘴，点了点头，陆韫程说“那我说我的了，我不知道如何喜欢一个人”抑郁将近两年，陆韫程好像失去了爱人的情感，所有的感官都是自发的，可以看见一副美术作品突然流泪，也可以看电影面无表情，岑尔奇笑了笑“没事啊，我追你”“你追不到我”陆韫程直接反驳，岑尔奇浑身散发着积极向上的味道，让陆韫程极度不适，这种感觉就像是逼一个适应黑暗的人接受光明，岑尔奇看着一脸郑重的陆韫程，轻轻的笑一下“那就让我来引你上阳光大道”

感觉是什么呢，是明线还是暗线，是逻辑还是感官，人拥有千万种感觉却用贫乏的词汇形容，剩下的只用“我感觉”来一并概括，就像坐在江边听老爷爷吹萨克斯，凉风穿过带走一身的燥热，望着地平线和捞沙的船，什么都不想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时光是流动的，但有些瞬间灵魂是静止的，脱离现实意义的层面跃入了精神层面，陆韫程望着对面的岑尔奇，她知道她们没有结果，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自由、爱、体验与现在是陆韫程一直以来的人生准则，只要这一刻是开心的就好，何必想着以后呢，没有所谓的下辈子没有所谓的未来也没有所谓的以后，只是这一刻这一秒被救赎被打捞被挽救就够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彩虹是美的，但不是陆韫程想要的，一响贪欢而已，岑尔奇突然扯住陆韫程的手猛地一拉，亲了一口陆韫程的脸，陆韫程毫无波澜，岑尔奇望着陆韫程的眼睛想看出些什么，里面有千万柔情有万种风情，有倒映的窗户还有岑尔奇，里面闪过一瞬什么，但又没有了，一个人对生活的希望是在一遍又一遍的伤害中磨灭的，陆韫程说她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仗着自己的文笔赚钱，天赋是好的，能用天赋喂饱自己也不是可耻的，可因为这件事让她在逻辑数字上非常残缺，家里无限放大她的过错刻意掩埋她的天赋，日复一日。岑尔奇在轻柔的语气里听到的是无奈，逼李煜称帝也只是东风难留，世界是迎合大部分人的，不会因为某些突出的人退让，不甘同化那就被迫痛苦。摩天轮慢慢降落，余晖落在陆韫程脸上，摊在皮肉，映衬眼里的戏谑，岑尔奇扶着陆韫程下摩天轮，原来站在阳台上迎着晨光深呼吸的姑娘平添了一些不同，就像庄子对世界的眷恋是在对时光缠绵许久而后产生的，岑尔奇听完陆韫程的话，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变成了自己的目标，一个活着当下的姑娘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里端着一杯冰奶茶，陆韫程看见欢快的孩子踩晃了小丑的影子，滚烫的空气吸进肺里，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能用感官感受到的，气球和碰碰车的声音，小丑和孩子，情侣和朋友，都被陆韫程看在眼里，世界是很繁华的，你觉得孤单，是因为繁华与你无关，时隔多年，陆韫程第一次觉得自己“入世”了，引路人是岑尔奇，试问有谁真的想拯救一个人呢，没有人过问，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想承受自己那一份的同时接受多出来的那一份，陆韫程在摩天轮把话说完后出乎意料的释然，有多久没有好好的讨论自己了，陆韫程不知道，只知道每天定量的药和一根又一根的香烟，浑身掏空没有思想，陆韫程突然间鼻子一酸，那样的生活和活尸有什么区别呢，没有意义的生活对于陆韫程来说，不如不过，今天陆韫程打开了浑身的感官，犹如吸水海绵努力吸收周遭一切的烟火气，包括岑尔奇的沐浴乳味，岑尔奇擦擦落在陆韫程手上的落霜，带陆韫程回家，走到两栋楼之间，岑尔奇问陆韫程“考虑好了吗”陆韫程笑了笑“一起加油吧，我们是好朋友了吗？”岑尔奇望着陆韫程歪着的脑袋有些恍惚，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吧，这是不是拒绝，岑尔奇点点头，理了理陆韫程衣服上的纽扣“一起努力呀”陆韫程转身摁开电梯，眉毛渐渐落下来，一个不会喜欢的人怎么能喜欢别人呢，回到家打开电脑邮箱，又有黑粉发来威胁信：抑郁症就该去死，但点开另一封，上面说：太多人对不起你，但请姐姐千万不能自己对不起自己，至少还有我，会一直一直支持你。陆韫程坐在电脑桌前，眼泪落在脸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岑尔奇发来信息：你怎么优秀，连我都没法不喜欢你。可怕的不是周遭没有善意，可怕的是失去感受的能力

所以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就是陆韫程每天站在阳台上，脑中轮转的是千万种自绝的方式，陆韫程只是想破开一个缺口，只要一点点，哪怕有一个人看懂了她的一句述说，那种感觉就像她在黑暗里看到了一颗星光，她奋力跑去，却发现是个幻象，令人厌恶的生活，精神上的癌，而不是岑尔奇眼中裹着晨风的姑娘，只是从今往后，陆韫程每天站在阳台，只是想告诉岑尔奇自己在努力生活，这便是萨特所说的荒谬：人们在没有答案的世界里寻找答案，我们活着都需要所谓的意义，但我们注定被扔在这个没有意义的世界里。人生远远不止是只有爱情，还有自己，还有专属于自己的生活，过去的陆韫程看见她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陆韫程心里砸下一个坑，她们的每一个观点，每一个情绪的表达，都让陆韫程更加紧张明天，陆韫程的心跳加速，那种感觉，就像在胸腔里一点一点丢石头，他们是精卫，她的痛苦是海，石子一颗一颗，噗通，噗通，每一颗都有回响，每一个都有归宿，而现在，陆韫程因为岑尔奇努力变成裹着晨风的好姑娘，但陆韫程只是明天站在阳台上等着隔壁的岑尔奇，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