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七七就给徒弟报了瑜伽班，教他的第一招，首先是心态，人在追求某样东西时，往往都伴着心急焦虑，更何况是追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更要保持从容。于是徒弟每天练习深呼吸和打坐，直到想起女友和老外接吻拥抱，也能沉住气，告诉自己他不是想跟女友和好，而是重新在一起。第二，顾七七让徒弟刷遍女友所有的自媒体，从微博状态到豆瓣看过的电影清单，事无巨细，目的是为了让女友的形象重组，因为往往两个在爱情里的人，以为只要有爱就好了，很难看清真实的彼此。
“第三，恢复联络，先从朋友圈点赞开始，刻意投其所好，但不用每条都怒刷存在感。你自己也要发朋友圈，但一定不要矫情，多发点积极生活，展示你自身魅力的东西。大部分女生都喜欢找存在感，她看到你没有她竟然过得那么好，越不爽越会假装大度给你点赞。破冰之后，你再主动聊天。最关键的来了，千万不要动不动烦她，每天一定要形成固定的聊天时间，让她习惯那个时间段有你，你突然有天不找她了，她一定会不习惯的。”顾七七咬着饮料吸管说。
“你慢点……”徒弟的手机适时关机，备忘录记到一半，“没电了，把你的手机借我！”
手机直接被抢了过去，顾七七说：“你干吗？”
“用你的微信发给我。”
徒弟火速敲完字，顾七七收回手机，正准备继续给他讲课，提示收到一条新的微信。点开来是解一发给她的，他说：“嘿嘿嘿。”
“要离！”顾七七咬牙切齿的一声叫唤吓得徒弟的柠檬茶都空了半杯。
要离刚刚发的微信是“要每天固定时间聊天，让你习惯有我”，但是他发给了解一。
“谁知道他会跟我用一样的头像啊！”徒弟委屈地盯着暴走的顾七七，“而且你改的备注是‘笨蛋’，难道除了我，你还有别的蛋吗？”顾七七翻了个白眼，无言以对。
这天一大早，顾七七按约定来到徒弟家，门铃刚响了一声，门就开了，徒弟如沐春风地站在门口，迫不及待地给顾七七秀他刚发的朋友圈，重点是一个叫ECHO的人给他点了赞。他重复八百遍此人就是她女朋友，还煞有介事地强调：“你知道吗，她点赞的那颗心，不是给我发的文字或者图片，而是给我的。”
顾七七径直绕过他进屋，丢下一句：“是啊，给你的是同情心，五毛一打，随机生成，遍地泛滥。”
徒弟家里的装修现代明快，简单的两居室还算干净，至少肉眼所及之处没有袜子内裤横飞，倒是他这一身黑白横条纹T恤和黑白竖条纹家居裤十分辣眼睛，顾七七按着脑袋说：“你别乱动，我看你头晕。”
徒弟就地而坐，乖乖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准备上课。
顾七七曾经有个观点，挽回爱情，其实一定程度上也是挽回自己，因为大多数人在爱情里容易走向两个极端，一种是以为抠鼻屎撕脚皮打嗝放屁用力做自己，对方也会爱；另一种就是完全没有自己可言，为了爱丢梦想丢时间丢自尊。前者的结果是自己沉浸在爱情美好的乌托邦里，对方老早就去外面的世界喂马劈柴了，而后者，大概永远都找不到那个爱情的乌托邦了。
所以“让自己更好”其实是爱里的重点。
“想让一个女人爱你多一点很容易，身体和嘴巴实诚就好了，但爱你久一点，靠的是吸引力，吸引力没了，别谈相处，连对话都像是温水，不冷不热。你们刚谈恋爱那会儿，靠激情和多巴胺维持感觉，现在她会爱上另一个男人，那就是你没了吸引力，从今天起，学会制造吸引力。”顾七七边说边把柜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哗啦啦的全部掉了出来，比如剃须刀，毛巾，一大袋垃圾等等，像跳蚤市场摆摊似的，要啥有啥。顾七七瞥了徒弟一眼，他脸都绿了。顾七七把柜子里所有不入法眼的衣服都打包封箱，尤其是他那一堆同款不同色的工服，“首先不能允许自己丑。”
接下来顾七七带他刷遍了潮流买手店，帮徒弟选了几套专配平衡车耍帅的穿搭，给他那些随时傍身的灯光工具换了个大牌双肩包，重燃了青春荷尔蒙。顾七七为了激发他潜在的才艺基因，还带他上了油画体验课、舞蹈培训班，甚至去了烘焙体验课。在徒弟第五次打翻颜料盘，嘲笑小朋友舞蹈表演被老师赶出来，以及差点炸了别人烤箱之后，顾七七无比确定，他选择做灯光师真的非常正确，照亮他人，黑了自己。
“能不能让我做点正常男人会做的事？”徒弟急了。
“那些你都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然你来找我干吗？”顾七七反问。
“我就不明白，我这长相怎么就没吸引力了。”徒弟猛塞了一口烤扇贝，结果咬到舌头，痛得龇牙咧嘴的。
这家大排档叫单身食堂，他和前女友ECHO的常年据点，老板周叔也算是他们爱情之路的见证人。
“皮囊不保值，人跟人的竞争就得看点里面的东西。”顾七七晃着吃剩一半的羊肉串，说，“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你真的是个很无趣的人，脾气暴躁，固执，没性格，关键是没自信。”
“我有性格有自信起来，你就不坐在这儿了。”徒弟抢过她的羊肉串，把签子折断，一脸猥琐地咬住。
“你看，还幼稚，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看什么呢”。
徒弟回过神来，不住地推着顾七七说:“喂喂喂，那个就是我女朋友，看见没，看见没”？
“看见了，不要再推了”。顾七七一脸无奈。
“我该怎么办”？
“上啊”。
“上哪儿啊”？徒弟一脸茫然地盯着顾七七。
“抓住一切机会，一举拿下，端了她的老窝”。
徒弟咽了一口口水，顺便抓了一下头发，端起顾七七的杯子就往ECHO那儿走，浑身充满了自信。
“这两天够折腾吧，我给你点了姜茶，加了红糖。”徒弟显得很得体，不远处的顾七七正无语的看着他。
ECHO有点惊讶。
“这么多年，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ECHO低头一笑，开篇仍然免不了“最近好吗”这样的寒暄，徒弟很聪明，把顾七七教他的理论实践得恰到好处，只字不提过去，直到ECHO说最近去了瑞士，徒弟的神经才绷紧。他掩饰情绪，不问重点，就问那边风景好不好，当地人热不热情。倒是ECHO一直话中有话，总是提到“他带我……”“他说……”，似乎刻意想让要离问那个“他”。
“他说也可以请你来玩啊。”ECHO继续发起攻势。
“我不爱旅游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要离强忍。
“他说要让我去瑞士。”漂亮的全垒打。
“你不是去过了……”要离停顿，“‘让’你去？什么意思？”
ECHO忽闪着她贴满睫毛的眼睛，说：“就是……让我住过去。”
“你们……？”
“他对我真的很好。”
“比我好”？要离瑟缩地问。
“你只说你想说的，做你想做的，也不管我要什么。”
徒弟急了，辛苦佯装的形象开始出现裂缝：“你要什么你说啊，哦不，你现在可以不用说，我可以感应你想要的，我已经变了。”
“我们已经结束了，唯一还留着一点好感，你不要抹杀掉。”ECHO很决绝。
“好好好，你别说这种话，”要离把素食沙拉挪到ECHO面前，“我已经吃了一周的这个了，我能体会到你当初为什么爱吃素食，真的对身体好。然后我也买好了下午的电影票，是你喜欢的爱情新片，我以前看这种片子一定会睡着的，但是我这段时间补了好多，只睡着了一次。”
她见到这样的要离有些害怕：“你变得好陌生。”
“那我们就重新认识啊！”要离握住ECHO的手说，“对你好不算什么，只对你好，才是真的。”
ECHO用力抽出手：“爱情不是电影，退回个几年，就能重新认识，现实怎么重新认识？你知道你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太天真了，所有的一切都理想化，好像所有事情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似的，但生活不是靠你在舞台后面照照光那两下子就能解决的。我要非常肯定，能看得到未来的日子，不要总是听你一张嘴，看你一只手拍拍胸脯就好了。我跟你提分手在前，喜欢上他在后，我不欠你的。”
“你怎么不欠我，你欠我一句我愿意，欠我一场婚礼，欠我一整个未来呢！”
“哼，你明知道我们没可能了，还当着我朋友们的面向我求婚，你看看清楚自己，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自以为是！”
“顾七七你认识吧，”要离已经失控，“你是去她那里做的恋爱调教吧，就为了嫁给那个瑞士人，好拿那里的绿卡，过你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你也没那么高尚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比我想象的还脏。”
ECHO端起桌上的红糖姜茶，朝他脸上泼过去，走之前，撂下一句：“恋爱调教的前提，就是你要追的人，不能讨厌你”。
徒弟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任凭水顺着头发滴在桌上。
跟顾七七分别后，他回到家，看见菜板抱着行李箱坐在门口。一进家门，菜板就开始脱衣服，滔滔不绝地讲他给女神买了件很贵的裙子，准备下个月生日送给她，所以半年的房租都花进去了，只能来投靠师傅。累到变形的要离此刻当然听不进他这些窝囊事，倒是菜板最后自己把话题带偏了，因为注意到师傅头上滴着水，衣服还湿了。
“师傅，你跟谁一起去游泳了”？菜板好惊诧的口气。
要离闭着眼快睡过去：“一男的。”
“哦。”菜板默默地穿上衣服。
要离躺到床上，举着手机在微信输入框里来来回回删改了好多遍，最后索性什么也不说，鼓起勇气分享了一首歌给ECHO。
半分钟之后，微信提示声响了。
顾七七被老喻的微信吵醒，亮起的手机屏让她不由自主地眯起眼，上面说，明天给我十分钟就好。
一整天顾七七都在忐忑中度过，她害怕如今的老喻不按套路出牌，哪怕她手里明明握好了定时炸弹。
下班后，顾七七经过茶水间，老喻突然从里面打开门，把她拉了进去。顾七七靠在门背上，老喻保持着绅士的距离痴痴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气氛尴尬。
顾七七先开口：“只有8分钟了。”
“你是……讨厌我了吗？”老喻问。
“没有！”顾七七很果断。
“我和她……分开了”。
“老喻，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我不想伤害你们。”顾七七越想越自责。
“可是已经这样了，是你突然闯到我身边，我也想过不能对不起任何人，或者当作一切没有发生过，完成那场婚礼。但这真的太难了，我没法骗自己，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啊，你可以说我自私吧。”
顾七七看着眼前这个英俊挺拔的年轻男人，有片刻游离了，心底有个声音响起，她说：“道理我都懂，请别拆穿我，我就犟一会儿，真的就一会儿。”
茶水间的门突然打开，两人迅速弹开，今日女主角登场——一脸诧异的保洁阿姨。三个人就此沉默，气氛跌至冰点。顾七七实在受不了，嗫嚅一声，鞠了个躬，落荒而逃。
除了那次断片儿的婚宴，她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么尴尬的场面。
她车也没开，逃离别墅就一直在漆黑的林荫路上跑，好像有花粉作祟，她觉得有点鼻酸，莫名地想哭，羞愧伴着不甘心，别有一番滋味。
跑了不知道有多久，觉得累了才停下来，她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喘气。心里的乌云越积越重，适时被一束强光给驱散了，不远处的徒弟正保持着招牌笑容晃着他的射灯。
他买来两瓶酒，一瓶牛奶，坐到关夕霏身边，把牛奶递给她：“喝牛奶吧，你身体不好。”
顾七七接过来，抱膝坐着：“你怎么在这儿？”
“剧场收工路过啊。”
顾七七支着下巴颏儿呆呆地点头。
“不开心？我情商高，绝对不会问你为什么。”
“你情商高这个时候就别说话！”
徒弟用指尖在唇间轻轻一滑，做了个关上嘴巴的手势。
隔了好一会儿，顾七七柔声问：“你追回ECHO，是不甘心，还是真的爱？”
徒弟紧闭着唇连连摇头，顾七七翻着白眼把他嘴上的“拉链”拉开。
他认真地说：“爱啊！是爱。”
见顾七七又沉默，他举起右手：“换我问一个问题，你这个职业这么厉害，是不是无论喜欢谁都能搞到手啊，哪怕……完全不可能，比如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你的那种。”
“你要不要试试？”顾七七问。
徒弟猛地摇头。
顾七七冷笑：“教别人容易，教自己难，这职业看得多了，会变得很现实，但凡苗头不对，就收回了所有热情。”
“太务实也不好，你这心啊，硬得跟石头一样。”
“我再教你一课，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女人，都是外表看起来很硬，内心很脆弱的，坚强也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她们都很愿意，在喜欢的人面前软弱下来。所以不要觉得女生为什么爱让你猜，爱问你相同的问题，因为就是想依赖你，让你从心底在乎她。她问你，你得去感受，想要什么样的幸福，就付出什么样的努力。”
所有道理，都可以不带感情脱口而出，但听过了这些道理，我们似乎也没有过得很轻松。这注定是一个有点沉重的晚上，两人吹着风，坐在路边一直聊到深夜。有好几次，顾七七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些陈腔滥调几乎成了惯性使然。看透了很多事，当真正经历起来就会很乏味，自己也就成了一个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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