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第四章

蓝启仁竟是悠悠的叹了口气。“从前的忘机，名门楷模，玄门首座，受万人敬仰，是我蓝家引以为傲的人才。自打遇见了你……他屡屡有违家规也就罢了，竟然还打伤了三十三位长辈！十余年的逢乱必出，竟也不过是为了寻找你的一缕残魂！”

魏无羡听着蓝启仁沉痛的控诉，脑海中就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蓝忘机那鞭痕遍布的背和独自行走在月色中苦苦寻找却每每都一无所获的萧瑟身影，他心如刀绞的拧着眉头，几乎就要下定决心。

蓝启仁却是顿了顿又道，“但也正是因为你，忘机才算没有白来这世上一遭。”

魏无羡猛然抬起头，似是不敢想象这话竟然是从被他奉为老古板的蓝启仁老先生嘴里说出来的。“叔父这话是何意？”

蓝启仁一副万分不愿承认的样子，“从前的忘机……太过淡漠了，纵然是在我们这些亲人面前，也是恭敬而疏离的，我甚至没办法想象他开心笑起来的样子。但现在他就像是一张白纸被泼上了彩墨，真正的鲜活了起来。”

魏无羡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蓝湛为了他违背了蓝老先生多年的期待，他本是心怀愧疚的，被蓝启仁这样一说却是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难得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收获了蓝老先生的冷哼一声，魏无羡回了静室。

他是趁着蓝忘机跟随蓝曦臣去布置结界的时候去找的蓝启仁，推开静室的门就见他的蓝二哥哥突然起身走了过来问道，“叔父为何事找你？”

魏无羡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蓝湛这是怕蓝老先生有意难为自己，但是又怕自己进去让蓝启仁更生气，所以只能焦急的等在这里，当即捧着肚子大笑起来，他看着蓝忘机脸上很难察觉出来的困惑，心情愉悦的什么劫难都抛在了脑后，直接就抱了上去。

不夜天城，是上一世，让他再也无法回头的地方。

魏无羡站在炎阳烈焰殿前面破败不堪的广场中央，闭上眼，让那个充满无尽厮杀和血气的夜晚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他能够感应到，那些怨气的流动速度突然加快起来，不断地在他周围聚拢环绕。

名门的世家子弟虽然基本不会变成厉鬼，但那一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屠杀的战斗，还是会让那些魂魄的怨怒残留于人世。

杀意、恼怒、愤恨、怨怼、嘶吼、不甘，这是他能在这里感受到的全部。

魏无羡负手而立，端的是一副无愧于天地的洒脱模样。

“我知道你们恨我。”

“我也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无非就是让我‘赎罪’罢了。”

“天意如此，我无法反抗，但请你们，别牵连其他人。”

“我欠你们的，尽管来拿吧。”

铮铮琴声起，悠悠笛声情。

忘羡一曲扬，生死两茫茫。

魏无羡任由大颗的雨滴落到脸上，吹着悠扬的《忘羡》，眉眼含笑的望着与他合奏的蓝忘机。

弹着琴的蓝湛很好看，好看的让魏无羡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他想起蓝曦臣和他说过，蓝湛在那十三年里总是一个人弹奏着问灵，从没有放弃寻找他，突然便涌上一股强烈的悔意。

十三年啊，若是自己没有被献舍，那十三年还会无限期的延长下去，蓝湛永远都会是那个被人敬仰却无悲无喜的含光君。

为什么没有回应蓝湛呢？他强迫自己进入比死亡还要深沉的沉睡，他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都不会再和自己有任何瓜葛。

早知如此，他的人生到处都是早知如此的痛惜，但魏无羡早就学会了告诉自己，这世上，是没有早知如此的。

不管是平坦无比的康庄大道还是扎着倒刺的独木桥，甚至是十八层地狱，他都走过来了，现在的他只是想，无论怎样，只要让他记得蓝湛就好。

古板的蓝湛、落泪的蓝湛、呵斥他的蓝湛、与他大打出手的蓝湛、吃醋的蓝湛、醉酒的蓝湛、拼死护着他的蓝湛，他全部都要记得，一个也不想忘。

不管是遗忘还是被遗忘，当真是十分残忍啊。

然则这所谓的天道，偏偏要拿这最残忍的事情，来惩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