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一个故事 (上)

呆愣许久之后，伴着这般复杂的神情，他慢慢的给路小寻讲了一个故事：

　　三十年前，我继承了陆离院。

　　陆离院是师傅的杂货铺子，里面卖的不是普通的货物，而是这人世间的一切美好。

　　是那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喜悦。

　　院子外那些熙熙攘攘的行人，常常进来贩卖自己的悲伤，换取那些美好的事物。

　　我是师傅在月光下的雪莲边上捡回来的。

　　师傅给我取名，览贞。

　　师傅说捡到我那日，月色皎洁，雪莲高洁。

　　因此他给我取名览贞，希望我阅尽天下一切美好，眼中不沾染丝毫杂质，升华我那颗璞玉般洁净的赤子之心。

　　二十年后，师傅坐化仙去了。

　　我那个白发苍苍，却有着婴儿般娇嫩脸庞，人称鹤发童颜陆掌柜的师傅，离开了。

　　他给我留下了这间小小的，却包含世间一切美好的陆离院。

那一年我刚满二十岁。

　　来往的客人，对陆离院新掌柜的评价是：一袭白色长褂，仙风道骨。

　　有人说，新掌柜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好似一个跌落凡尘的谪仙般的人物。

　　还有人说，新掌柜当真是：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而我却说，我只是我，一个眼中只看得到美好的览贞。

　　那年，我从隔壁怪老头的花草铺子里抱回来一个小小的陶盆，里面种着我早些时候向他求购的水枝锦。

　　这水枝锦与我向来喜爱的百里香很搭。

　　一边的香炉中燃着百里香，一边的盆栽中长着水枝锦，相映成趣，岂不妙哉。

　　怪老头说，这水枝锦少有人喜爱，为了给我培育这株盆栽，他可是花了很多心思的，下次要来陆离院取两份美好抵债才是。

　　我知道，怪老头说的花了很多心思，

　　就是在他吃饭逗鸟赏花散步回来时，

　　在路过的水潭边随意折了一枝花，

　　路边小摊上随便拣个陶盆，装上潭水，插上花朵，

　　然后扔在屋外，任其自己长一段时间后，再唤我去取。

　　怪老头没注意的是，盆栽中还有几片漂浮着的紫藻叶子，估计是在潭中打水时不小心飘进来的。

　　我也没过多的留意这几片无根浮萍般的叶子。

　　我想着，过不了几天，这几片紫藻叶子就该化为水枝锦的养分了。

　　怪老头一直都是这样悠然乐呵的生活状态，所以我也不介意他的“花了很多心思”，反而对这盆栽爱不释手。

　　我回到陆离院，将这盆水枝锦放在我书桌的一角，旁边是我新调制好的百里香。

　　我将百里香燃起，在这袅袅飞烟中伏案整理着陆离院的账册。

　　第二日，天气晴朗，我便想出门逛逛，顺便将两份美好送去给怪老头。

　　他年纪大了，不能总是让他自己上门来取货，偶尔也要为顾客着想，适当的送货上门。

　　我刚将美好送到怪老头手上，窗外突然下起了大暴雨。

　　这是老天爷在留客人呢，怪老头笑着邀请我和他手谈几局。

　　我便笑着应允了，两局过后，怪老头开始了他的耍赖日常。

　　无奈之下，我只好结束了与他的对局，和他聊起了花草，静待屋外的大雨停下来。

　　怪老头嘻嘻哈哈的笑着打趣我，说我这个陆离院“皎如玉树临风前”的新掌柜也会寂寞了？

　　他说，水枝锦，看似华丽，却代表着孤独，看淡一切。

　　或许他说对了，我是孤独的。

　　我养水枝锦也是因为我感觉到孤独了。

　　师傅走了，陆离院只余我一人，过于清冷，我有些不适应。

　　水枝锦，常生长于沼泽或河岸地带。

　　爱尔兰人替它取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叫，湖畔迷失的孩子。

因为它不是群生植物，而是掺杂在其它植物丛中，单株单株的生长，花色淡雅。

　　因此它是孤独的。

　　我也是孤独的。

　所以我将它带了回来。

　　我想，同是孤独的花和人应该能互相取暖吧。

　　其实怪老头不知道的是，我为什么爱用百里香调制熏香。

　　百里香的花朵，代表的是勇气。

　　喜欢此花的人，心胸广阔，勇于面对困难。

　　而且面对困难时，不会轻易屈服，还相信明天会更好。

　　百里香除了具有迷人的芬芳外，它还有浪漫美好的寓意，就是意味着“吉祥如意”。

　　据说，欧洲中世纪的妇女赠送给勇敢骑士的围巾上，绣的就是百里香的图案，意为保佑一切平安。

　　屋外的雨渐渐停了。

　　我也离开了怪老头的花草铺子。

　　我沿着街边慢慢走着，呼吸着雨后的大地那纯粹的清香。

　　我看到，前面街角，一堆废弃腐烂的菜叶堆中，有一个有着亮晶晶眼睛的六岁小儿。

　　这一年，我二十岁，我遇到了我心中的光。

　　我在街角捡到了一个小儿。

　　那一年，他六岁。

　　我捡到他那日，大雨刚歇，乌云将散，地上的污垢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太阳升起了，雨后浮现出了一道彩虹。

　　那日我心情甚好。

　　我很喜欢他。

　　我为他取名望舒，希望他后半生平安顺遂，颜展意舒。

　　我告诉自己，要像师傅对我一样对他好，还要把他养育成人，教他识礼明智。

　　一日，我带着望舒在书房核对账册。

　　望舒指着盆栽中一片紫藻问我为什么要养这个。

　　我微微笑着告诉他，本来养的是水枝锦，这紫藻只是不小心闯入盆中的过客。

　　后来，没几天，紫藻就疯狂生长，挤死了盆中原来那株水枝锦。将水枝锦化为自己的养分了。

　　望舒问我，为何不将它拔除，重新养一株水枝锦。

　　我笑着告诉他，看着这紫藻努力生存的样子，我不忍拔除它。

　　既然它已经长得这般好，就当这陶盆是为它准备的吧，将它当盆栽养着便好。

　　我没有告诉望舒的是，水枝锦是孤独的，我有了他，我已经不是孤独的了。

　　水枝锦消失了，就当我的孤独也随风而逝了，也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而且，我知道，紫藻，又名满江红。

　　紫藻，而紫即华贵，藻即生长速度快的水生植物，遂也可做浮萍之意，它代表着浮华。

　　看着它努力生存的样子，还可以警示自己看淡浮华。

　　所以，我就将它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