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魏无羡也不记得后来他是怎么从大帐里走出来的，只知道他情绪大约是不太稳，蓝忘机明里暗里扶了他好几回，才免于让他当众失态。

没了继续讨论战事的兴趣，失了魂似的一头栽到榻上，魏无羡伸手胡乱扯过一旁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衾，把脑袋蒙住，躺尸。

蓝忘机目光沉沉，却也不开口，他知道江澄在魏无羡心里分量有多重，即使是他蓝忘机，也不能贸然介入，只能让魏无羡自己缓一缓。

静默片刻，蓝忘机微不可查的轻叹一声，走上前，坐在榻沿。

换做平时，蓝忘机是万万做不出这样有失雅正的事的。蓝家家规严苛，卧榻为晚间休息之地，身着外袍随意上榻有损礼法，可事关魏婴，蓝忘机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拂开魏无羡有些凌乱的发丝，露出因为有些缺氧而微微泛起潮红的脸和雾蒙蒙的眼，心疼连人带被的锁进自己怀里，“魏婴，人各有路，你很好。”

魏无羡罕见的没有答话，只是紧紧的攥紧了蓝忘机的衣襟，将自己蜷缩起来，努力往蓝忘机怀里钻，似乎这样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从前，他想过很多。

很早的时候他想过与江澄一道行走江湖，游历世间，快意人生，后来他知道江澄必须要继承江家祖业，成为一宗之主，他想过与江澄相护扶持，振兴云梦，但现在，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就像蓝忘机所说的“人各有路”。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天人相隔，此生不负相见，只是他还是难过罢了，难过他近十年来的坚持都是自己的自以为是，难过原以为可以做一辈子兄弟的人终究在成长的路上分道扬镳。

“哭吧，我在。”

魏无羡闻言，伸手抹了一把脸，感受到指尖的湿意，倔强蓄在眼里的泪便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瘦削的肩压抑不住的颤抖，少年半靠着宽厚的胸膛，一手紧握成拳抵在唇边死死咬住，徒劳的想要堵住喉间的呜咽。蓝忘机温柔但强硬的拉下他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肩上，他一向不善言辞，更别提安慰人，只能一遍又一遍稍显笨拙的重复着“我在”。

没有谁天生就没心没肺，可以云淡风轻的面对一切不顺心的事，也没有谁可以完全不在意外界的影响。有些苦衷不言痛，不是因为没有感觉，而是知道说与不说都一样，那些暗伤，不是不在乎，而是懂了在角落里等自己慢慢修复。

人生的前十几年，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哭，要坚强，他也这么告诉自己，要笑着才好看，才会有人喜欢，可是今天他的蓝湛，却告诉他，“哭吧”，因为，“我在”。

因为是我，所以你可以哭，可以对着我肆意妄为，可以不用故作坚强表现出内心的脆弱，可以展现出最真实的你，而这一切的原因就是——“我在”。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人能真正关心他，心疼他，读懂他。

感受在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蓝忘机小心翼翼的捧起他的脸，轻柔的吻上哭肿的眼，引得蝶翼一般纤长的睫毛一阵轻颤。

魏无羡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此时无比娇妻的姿势，脸上烧起一朵红云，重新把头埋到蓝忘机的颈窝，自欺欺人。

半晌，闷闷的声音传来，“对不起啊，蓝湛，我又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是你，无妨。”

蓝忘机眼中漾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他的魏婴总是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轻轻的在魏无羡背上拍了两下，蓝忘机将人放回到榻上，刚刚站来就觉得身后有一丝小小的阻碍，回过头微微俯身看他，浅色的眸子似在询问“何事”。

魏无羡低着头，手里还捏着一片白色的衣角，眼睛周围还红红的，看着十分可怜。

魏无羡的声音带着些沙哑，“蓝湛，你能不能再陪我一会儿？”

这是要有多缺乏安全感才会让一向骄傲的少年开口乞求。

“我不走，去给你倒杯水。”蓝忘机亲了亲魏无羡的嘴角，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很快就回来。”

“不要。”魏无羡抬头，“你陪陪我就好了。”

“明天嗓子会疼，乖，等我一会儿。”蓝忘机只觉得似是有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了自己的心脏，疼的他几乎无法呼吸，眸中不禁溢出痛色——上辈子，魏婴更委屈更难熬的时候，他却还端着一副正义凌然的样子，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撒盐，他恨仙门百家的无耻，但更恨自己的无能。

“那我和你一起。”

一句“我和你一起”让蓝忘机有些恍惚，上辈子他多少次想对魏无羡说出这句话，但终究没能说出口，最后却是斯人不再，徒留一段残破不堪的鲜红发带和一个高烧难退的温苑。

见蓝忘机迟迟没有回话，魏无羡以为他的任性让蓝忘机有些生气，恹恹的松了手，嘴角勉强牵起一点笑意，“没事，我在这里等着也是可......”

“好。”

“什么？”

“好，一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