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3

遍地狼藉，也就没有人去探究为什么蓝忘机桌上的杯子突然间消失不见。

“这就结束了？夷陵老祖不该如此……”

“倒是奇了怪了，不应该啊……”

“哼，这种歪魔邪道，成得了什么气候……”

“.……”

蓝忘机召回忘机琴，神色微凛，还是这样，无论是什么情况，只要有关怨灵邪祟，所有人想的永远都是夷陵老祖为祸世间，而非追本溯源，探查真相。已逝的人无法为自己辩解，活着的人从未想过翻案，十六年前，那人受了多少不白之冤，十六年后也只多不少。世人皆道夷陵老祖魏无羡生性残暴，杀人如麻，可谁又知那人不过是个风流不羁的张扬少年，凭着一颗鲜活的心和一腔滚烫的热血坚守着这世上所剩无几的道义，而那些自称正道楷模，泽被万民的修士，永远只会斤斤计较自身所获，何时顾过他人得失，呵，说来真是讽刺。“兄长，琴音有异。”

蓝曦臣蹙眉，刚要回应，却被一旁的声响打断。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像是受惊过度，聂怀桑不小心迎面撞上了一个修士，怔楞片刻复又开口，“你可是姑苏蓝氏的外门弟子？我怎么似乎没见过你？”

“姑苏蓝氏？这我可高攀不起。聂宗主贵人多忘事，自然是不会记得我这等小仙门里的人物。”那人回道，神色倨傲，言语间无半分敬意。

聂怀桑似是噎了一下，笑容有些勉强，“那敢问阁下是……”

“在下秣陵苏氏宗主苏涉，字悯善。”苏涉目光中含着轻蔑，装模作样行了个礼。

“哈哈，原来是苏宗主，那个，哈哈，久仰大名。”聂怀桑干笑两声，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

再看那苏涉一身素白，凤眼细眉，怀抱着一架七弦琴，也算是仙风道骨，粗粗一看，当真像是姑苏蓝氏门下之人，只不过没有佩抹额，衣襟上亦是没有卷云纹饰。可再仔细看看，又能轻易发觉两者间的不同——姑苏蓝氏最是讲究端方雅正，断不可能像苏涉一般骄矜自傲，何况，这秣陵苏氏是射日之征后才依附着兰陵金氏堪堪崛起，不大不小算是占了个席位，自然不能与拥有上百年基业且位列四大世家的姑苏蓝氏相比，如此观之，苏涉这身装扮，倒像是蹩脚的刻意模仿。

许是刚才一番打斗的原因，苏涉的衣服有些散乱，蓝忘机和蓝曦臣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衣襟下的小半边胸膛。蓝忘机移开眼，不再注意那个方向。蓝曦臣和煦的笑容中带了几分僵硬，“苏宗主，你……”

“你转过来！”蓝湛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打断了蓝曦臣。

本就低沉的嗓音加上比平日里快上一些的语速，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苏涉下意识照做，不知从哪袭来一道阴风，虚笼着的衣衫三的更开，在他胸口靠近心脏的一片本应光滑的皮肤上，密密地生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黑洞。是千疮百孔咒！而且，这十有八九不是被下咒后留下的恶诅痕。如果是那样的话，看这些孔洞的扩散程度，此时苏涉的内脏乃至金丹都应当已经生满了黑洞，绝对无法使用灵力。然而，他刚刚还能消耗大量灵力以琴驱散怨灵，那么这些痕迹的来源便只有一个解释――这一定是他下咒去咒别人、被反弹诅咒之后留下的。千疮百孔的诅咒极为恶毒，也曾一度被列为禁术，很少人会去使用，见识少一点的修士还不一定知道。

自从夷陵老祖在金子勋身上“使用”过以后，众人便为了与其划清界限，凸显夷陵老祖的乖戾凶残，十六年来无人再使用此术。当年金子勋被人下了千疮百孔之后，一定到处搜罗过最强的医师和咒术师来设法补救。有些咒术师是能够以反弹之术打回部分的诅咒的，只是此术难精，反弹的力道大大弱原诅咒的威力。金子勋必然也曾寄希望于此种反击术，然而无法治本，顶多只能让下咒者吃点下苦头，他自己身上的恶诅却还是不能解。

蓝曦臣瞪大了眼，他当然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对于魏无羡这个人，他其实接触并不多，基本上对魏无羡的了解，几乎尽数来自蓝忘机，平心而论，魏无羡留给他的印象并不差，对于那个天资极好的明媚少年的坎坷命途，也曾暗自惋惜。

“……竟然是你！”蓝忘机声线不稳，显然是激动到了极点。衣袂翻飞，周身气场翻涌，体内控制不住的灵力不断外溢，若有若无的黑气萦绕在眉心，浅琉璃色的眸子映出嗜血的赤红——竟是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苏涉这才反应过来，立即掩上胸口衣衫。可惜，太晚了，这边的动静太大，早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这边面对他的人已经把他方才露出来的胸膛看得清清楚楚。

“忘机，凝神！”蓝曦臣大骇，任是他也没料到有关魏无羡的事，即使是过了十六年，还是会对蓝忘机有这么大的影响。对于修炼之人尤其是修为高深的修士来说，走火入魔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发生的，之前必有引子，也许是杂学心法后无法压制的紊乱，也许是急功近利的冒进，也许是难以驱散的心魔。而显然，前两种都可以排除在外，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蓝曦臣不得不接受蓝忘机在自己全然不知的情况下生出了心魔，道心有损的事实，无比的后悔当初一心处理宗族事务，而忽略了弟弟，没有及时促膝长谈的决定。

聂怀桑显然也没有料到一向端方自持的蓝忘机反应会如此激烈，脸上的惊诧不比蓝曦臣少。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声音颤抖：“泽，泽芜君，含光君这是……”

“无事，忘机身体不适，我先带他下去休息。”蓝曦臣伸手扶住蓝忘机，源源不断的灵力顺着经脉试着平息他体内翻腾的气息。到底是做了十数年宗主的人，迅速调整心态，稍作权衡，这件事虽然要紧，但也远远不及蓝忘机的分量，他已经在前面的日子里疏忽了，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出事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为那人平反，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蓝忘机忽然想起十六年前，他带着那人躲到山洞里，那人双眸失焦，精神涣散，俨然没了意识，心痛，自责，后悔齐齐涌上濒临崩溃的身心，想必那时，他便疯了吧，撑着已到强弩之末的身子愣是与三十三位长辈拔剑相向，为了那人，也为了自己。

蓝忘机几乎用尽毕生的定力堪堪压下喉间已不算陌生的腥甜，理智告诉他应该听从蓝曦臣的安排，好好调息一番，但脑中那近乎疯狂的念头不断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一瞬间，淹没了往日的沉重冷静。“兄长，我无事。”

“忘机，你……”蓝曦臣又惊又怒，他不信蓝忘机会不知道最明智的选择是尽快回云深不知处闭关稳定修为境界，但是现在他却固执的要与苏涉引出的事情纠缠到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