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李俶李倓并着窦如知三人刚进甘露殿，未及行礼便被内飞龙使围拢上来，不等开口便有几名内飞龙使上前不由分说将李倓绑了个结实。
李俶皱眉，厉声喝道，“谁准你们动手的，好大的胆子！”
陈玄礼上前躬身行礼，不卑不亢，“我等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将建宁王压入大理寺收监，还请广平王殿下恕罪。”他抬了抬手，立时便有飞龙使上前押着被绑缚的李倓离去。
李俶知晓内飞龙使必然是奉了皇爷爷的圣旨，而今事态尚不明朗无敢阻拦，若是强硬阻拦触怒龙颜再火上浇油便不好了。
思及此，他上前对陈玄礼耳语一番，嘱托他对倓儿照顾一二，而后郑重作了一揖，随着上前引路的内侍径直离开。
“臣孙给皇爷爷请安，皇爷爷万岁万岁万万岁。”李俶抬眼看着眼前一身明黄龙袍苍老的背影，撩袍跪地行礼参拜。
窦如知亦是慌慌张张的跪地行礼，许是心中过于惧怕之故，口齿略有不清，连一句请安的话也是磕磕巴巴。
唐玄宗不悦的皱眉，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俶劝道，“俶儿，你若是为李倓那个逆子开口求情，那便不必开口。”
“皇爷爷！”李俶膝行几步，“臣孙不知倓儿所犯何罪竟要将他关进大理寺，但孙儿相信，不管所发何事，倓儿必然是被冤枉的”
“冤枉的？你是说朕会冤枉他不成？”唐玄宗袍袖一甩，勃然大怒。
“皇爷爷请息怒，臣孙万万不敢有此想法”李俶叩首请罪，话锋一转试探询问，“敢问皇爷爷，倓儿所犯何罪，或许其中有所误会也不一定。”
唐玄宗哼了几声，道，“贵妃乳母外出进香，竟被人纵马踩死，现场遗留下的马鞭是朕曾赏赐给李倓的。如今已是证据确凿，你还要替他辩解吗？”
一股悲凉之感涌上心头，李俶素来知晓皇爷爷宠爱贵妃，但未曾想竟然到如斯地步。不过区区一个乳母罢了，只因着和贵妃有了关系，却是连自己的亲孙子也比不上了。
李俶拱了拱手，“皇爷爷，孩儿可以作证，那条马鞭倓儿上月和孙儿外出骑马便已丢失，因为是御赐之物故而未曾声张，只遣了下人私下寻找。皇爷爷，此事孙儿和建宁王府之人都可作证”
“你们兄弟同心，朕岂能信你？”
“皇爷爷……”李俶狠了很信，自知此举有违伦常，但如今若要劝得皇爷爷回心转意便只有这一法可用。“皇爷爷，请恕臣孙无礼。”他三下五除二便将右掌紧缠的布条拆下，丢在地上，吓人的伤口裸露在外，他叩首又是一礼，“皇爷爷您看，方才孙儿和倓儿在窦大人家的宴会上，有人言语激怒逼得倓儿和窦大人动了刀剑，后来倓儿本以收手，却不知被何人在身后猛推一把，竟是要倓儿背上这残杀大臣的罪名。”
“皇爷爷，可见早有人对倓儿心生不满，欲除之而后快，皇爷爷千万要明察啊！”
唐玄宗猛得也被李俶右掌的伤口吓了一跳，握着李俶的手盯着看了片刻，见右掌心几乎被那道剑口割开，便是现在仍有鲜血不断汩汩流出。
他眼中浮上些许疼惜之色，“俶儿，既受了伤为何不传太医处理？”
“皇爷爷，意图谋害当朝郡王，此事事关重大，臣孙不敢耽误。”李俶一拜，“臣孙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贵妃娘娘乳母之死一事，与倓儿绝无半分干系。”
唐玄宗看着李俶如此维护李倓，心中已有松动，“你想如何？”
李俶再拜，“恳请皇爷爷给臣孙十天时间，必可查明真相，如若不然，臣孙愿与倓儿同领罪责。”
“好，朕允了。”唐玄宗点点头，准了李俶所求，“俶儿，你接管刑部已久，这次若没查出个结果，那就莫怪皇爷爷无情了。”
“是，臣孙谨遵圣谕。”
杨贵妃乳母一事暂且了结，唐玄宗转而问起了窦知如一事。李俶将方才宴会上所发生之事事详细道来，窦知如跪在地上抖若筛糠一言不发。
“皇爷爷，在背后推了李倓儿一把的人正是窦大人府中花匠”李俶侧目看了窦知如一眼，继续补充道，“现风生衣已将他押在殿外，等候皇爷爷传召。”
听完他们李俶所言，唐玄宗怒从心起，狠狠的瞪着窦知如，不过一个区区八品官员竟也胆敢打起了皇孙的主意，若说背后无人，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他是经历过夺嫡之争的皇帝，他为皇子时亦曾为了皇位苦心谋划，甚至不惜手足相残。但，他是万万不喜看到自己的儿子、孙子这般争斗不休。
“何人指使于你，谋害建宁王。”唐玄宗负了手背身而立，语气平淡，但周身的威亚却是不容忽视
“是……是太子妃娘娘。”窦知如跪伏在地，颤巍巍的开口，他知道，自己一族的性命保不住了。
李俶攥紧了拳头，暗道自己大意，竟然忽略了张氏。想起婼儿平日在耳边常说张氏如何心狠手辣，自己和倓儿却从未往心里去，依旧一口一个母妃的唤着，现在想来当真是傻，两个大男人还没有婼儿一个姑娘家看的透彻。
唐玄宗皱了皱眉，心中并未完全相信，若他所记不说这窦氏是太子妃母家的一方远亲。
窦知如偷偷抬眼见唐玄宗面上神情，知他不信，又叩了三首，“罪臣自知罪无可恕，恳请陛下饶恕小女，小女无辜”
“罪臣书房暗格之中，有太子妃和罪臣来往传信的信书为证。也是太子妃指使罪臣在家宴之上故意激怒建宁王殿下，届时自有人相帮让建宁王当着众人的面杀死罪臣，只是没想到广平王殿下也来了……”
他的话并未说完，却也不必再说。若非李俶忧心李倓陪同他一道参宴，只怕如今李倓又要多背一道罪名。
唐玄宗低眼看了看，“高力士，去窦府书房将那罪证取来。”顿了顿又接着道，“将风生衣和那贼子一并宣进来。”
少时过后，风生衣押着花匠入内参拜。花匠哆哆嗦嗦说出了自己拿了太子妃五百两银子，潜入到窦府见机行事。本以为人群慌乱自己可以趁乱离开，不料被广平王抓了个正着。
片刻之后，高力士捧着一沓信书入内，唐玄宗只粗粗扫了几眼，便勃然大怒。立刻下旨废除张氏太子妃名号，贬入掖庭，非死不得出。窦氏一族满门抄斩，五族之内不得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十日后，李俶查明贵妃乳母死亡真相。发现其是上山进香之时失足坠亡，并辅以各种认证物证。至于为何尸身会出现被马蹄踩过的痕迹，经查实后发现，其中亦是张氏在推波助澜。
唐玄宗得知甚为生气，立刻下旨将掖庭女即刻处死，尸身丢入乱葬岗。将李倓无罪释放，有赏赐些许珠宝，并给了几天休沐，允他好好休息。
李倓出了大理寺，不及回府休息片刻，便直奔了广平王府而来。
“王兄！王兄！王兄！”
未见其人便已听见了他的声音，李俶摇头轻笑，看了看自己右手俨然被身侧的珍珠包成了个粽子模样，无奈笑叹，“珍珠，你包成这样，一会倓儿可该笑话本王了。”
“冬郎还说，冬郎那日回来之时，可是将珍珠吓坏了。”珍珠伸手轻轻地虚握住他的右掌，哪怕过了十日那伤口依旧可怖，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心下担忧，嗔道“冬郎真当自己无所不能吗？空手接白刃可不是个什么好习惯。”
李俶自知自己让她担忧了，也不辩解，乖乖坐在一旁任她教训，平心而言，他还颇为享受自己心爱的女人为自己担忧流泪的样子。
这样，至少说明珍珠心中是有自己的。
“王兄嫂嫂真是鹣鲽情深，羡煞小弟了。”李倓毫不见外的坐在冬珠中间，自顾斟茶自饮，全做不见李俶发黑的面色。
李俶向来是拿这个弟弟没有办法的，“你不好好待在你建宁王府梳洗一番，来我这里干什么？”
李倓嘻嘻一笑，“这不是辛苦王兄了嘛，这几日一直为了我的事情奔波，还因我伤了手，我这心中……”
“打住打住。”李俶抬起粽子一般的右手阻止，“倓儿，你是我弟弟，王兄说过，不论何时你都是王兄最亲的人，这点永远不会变。”
李倓用力的点点头。
见李倓神色恹恹便知他还不知那事，冬珠对视一眼，李俶不经意的开口，“倓儿，你不回建宁王府看看吗？”
“王府还是那个王府，有什么可看的？”李倓撇撇嘴，不以为意。于他而言，没了林致的建宁王府，不过是个空荡荡的宅府罢了。
“冬郎，我听说，这建宁王来了个女神医，不止医术高超还人美心善，简直啊就是活菩萨下凡呢。”
“不错。听说还是长孙先生的高徒，倓儿，你真的不回去看看吗？”
李倓动动唇，不知如何开口。他知道，林致能重新回来这个结果，不知是李俶又求了多久换来的，自幼李俶对他这个弟弟说是百般疼爱也不为过。他抿了抿唇，起身向李俶行了个大礼，“倓儿多谢王兄，倓儿日后必警省自身，不叫王兄费心。”
李俶将他慢慢扶了起来，“倓儿，虽然林致回到府中，但却不得以建宁王妃之名，皇家的错误是不会承认的。”
“那些流言蜚语我已处理好了，今后无人敢再指摘你建宁王、建宁王妃只言片语。”
“倓儿，至于林致是否愿意长久的留下来，还是要看你自己了。”
李倓再次一礼，“王兄苦意，倓儿心领了。也请王兄嫂嫂放心，我李倓必护林致周全，断不让旁人伤他半分。”
看着李倓离开的背影，李俶轻轻扬唇，露出清浅的笑意，“珍珠，倓儿和林致日后必然是一对神仙眷侣。”
珍珠点点头，温声应和，“林致他们，和我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李俶和李倓是不一样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于李俶而言，终究是妄想。
李俶默了默轻轻的笑了，“罢了，我只想珍惜当下”他紧了紧和珍珠相握的手，凝目遥望远方，“若倓儿和林致可以过上他们所想要的生活，我这个做兄长的便满足了。”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所谓生活，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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