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亦山-算了（下）

季元启难得温和地笑了笑：“不必紧张，坐吧。这节是司业的课，对吧？”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我更多的是惊讶——“是的。叔啊，你咋知道的？”我试图以亲近的语气拉近关系。季元启笑而不语，楚禄用胳膊肘推了推我，轻声道：“太傅年轻时在明庸学习，应该上过司业的课。”

　　季元启闻言，正色道：“没上过，真的。”

　　“哦。”楚禄怂了，闭口不言。季元启又笑道：“全翘了。”

　　“……啊？”我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叔你……”

　　季元启却没继续说，慢慢把碗里仅剩的几个冷元子吃了之后，开始打量起我们两个，边打量边说：“反正司业的课还要好久才结束，你们在这多留一会儿吧，等雨停了再走。”接着，他把目光移向楚禄，关切道：“最近楚家还好吗？”

　　楚禄低下头：“……挺好的。”

　　“能和我讲讲吗？也许我能帮上……”

　　“算了吧。”楚禄说，“太傅，算了吧。”

　　季元启又笑了，笑得有些苦：“你和楚师兄不太像呢，他待熟人话也少的……嘿，刚才你们掐得可厉害。”他调笑似的又补了一句，但我们都不觉得好笑。我尴尬地扫了扫脸，小声叫了一声：“叔……”

于是他的目光再次移动，这次移向了我，从头看到脚，我被他打量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像是在明雍这半年我能有多大变化似的，最终，他把视线停留在了我腰间的玉萧。我一愣，连忙将我这宝贝玉箫往身后拉，企图蒙混过关，季元启却没给我这个机会，他指了指我腰间的萧：“这个，借我一下好吗？”也许是常年掌权的原因，他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却又不容置疑的气质。

　　见我犹豫，他笑了笑：“会还给你的，我什么时候收过你的乐器？”

　　我思考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

　　我只好递过去。他拿出手绢，轻轻擦了擦吹口，放在唇上。我正奇怪季元启为什么忽然对萧有了兴趣，就听悠扬而绵长的旋律从那萧中，缓缓流出。饶是小爷这样的音乐天才，也愣住了。怎么说呢……要真形容，那就像夏季降下湖畔的晨雾，浑身清凉，却又暖在心头。我才蒙蒙想起，家主年轻时，似乎好过音律，是那种能把尺八吹出唢呐的音调的天才。我又想起母亲说，家主年轻时放荡不羁，一年都不着家。只是后来……

　　我父亲季元生因为熙王案去了，小叔也因为知道过多受暗斋事件牵连，被当今陛下，当时的花将军一同下狱，贬为庶民，流放西北。当时爷爷病重，家里又没有其他能够撑场的人，家主这才回了家。

　　……然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了。

　　一曲终了，季元启递给我们一把伞：“你们先回去吧，我等雨停。”

　　路上，楚禄问我：“你说这家店的菜很熟悉，是不是像你家家主做的饭？”

　　我会想了一下，好像真是，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吗？”楚禄喃喃道，“哦，你可能真的不知道。这是南塘的口味……我父亲说……”他忽然没声了，我看过去，他的嘴巴依旧半长着，保持着“说”这个字的口型，却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怎么说比较好。

　　半晌，他抿了抿嘴，最终道：“算了。”

　　我一听就急了：“什么？你别老是说话说一半啊！”

　　他摇了摇头：“算了吧……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