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5）

第二日长孙照得知此事，不由心中一惊。他与幼弟皆为庶子，正妻无嫡子，谁能做武安侯世子，不过任凭长孙计心意。若无世子，他便只是个庶子，要从军营最底层做起，等到能挂上主帅头衔，不知要蹉跎多少年。他不由心中几番思虑，抱定了主意。过了正月初七，庭安打听到这纥溪公子因是高句丽来的，随身跟来的侍从中有几位医官，很会些外邦奇术，便趁着廷宴散席之后溜到府上的医馆。那医馆不料在垂帘后还有一道门槛，庭安一时不防，跌了一大跤，内室传来响动，接着便有一个着青衣的医正推门出来，见到庭安颇为狼狈地趴在地上，只是莞尔一笑：“又是个‘有福人’。”一壁伸手来扶她，庭安从地上起来，皱眉苦着脸：“您这道坎子，不知绊过多少人。”那医正将她仔细一打量，笑道：“我来这大明的应天府上三年，诊过无数人，也只有第一年上磕了不少人，此后皆知我这处有道‘夺魂坎’，都牢牢长了记性。姑娘却慌手慌脚，一无所知。这是姑娘有福，身体康健啊，所以我才说姑娘是个‘有福人’。”庭安一时好气又好笑，好在堂中铺有过冬的厚毯，除了起初的惊吓并无别的不适。那医正在桌案后坐下，亲点燃烛火。大堂光影昏暗，至此时庭安这才看清他的面容，果然是异域长相，眉眼细长，唇薄而宽。那医正笑道：“姑娘里面坐吧，有什么病症？”庭安这才想起来意，不由稍有踯躅，那医正见她神色犹豫，不由出言宽慰：“姑娘不必忧虑，我向来对症不对人。”庭安终于下定决心，问道：“您能不能配出一种药，可以让我出两天的疹子？”那医正挑了挑眉，一时脸上神色颇有些玩味：“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其中隐情？”庭安迟疑：“恕我不能。我只能告诉您，决不是用来作什么坏事。”那医正歪头看了看她，才说：“好吧！我就给你开一回，你做的担保可不能骗我。”因拾笔舔墨，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执笔看了看，又摇头划掉一味药材，重新添上另一味，如此数次，方拟好药方。那医正放下笔，端详一番，似乎颇为满意，庭安本以为他要把方子给她去外间配药，谁知那医正下一瞬便将那张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在桌上，反身拉开身后的药格子，拾了几味药材出来，抽出一张黄纸包好，递给她：“回去后，等到要用时煎水服下就可。”庭安忙接过道谢。那医正笑道：“如若方便，还请姑娘服下后告知我效果，这药方我也是第一次撰写，对了，这方子服下后，要避免接触老鹳草、紫草一类药材。”庭安道谢离开。那小婢女过两日又悄悄找到庭安，只说要她随她出府。庭安随她从西角门出去，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夫正是长孙照常用的那一位，垂帘拉开，帘后含笑之人正是长孙照。庭安不由喜道：“你怎么又有空来见我，那日不是说年节下还有得忙。”长孙照伸手拉她上来，笑道：“我若有一日见不到你，便寝也难安、食也难安，古人说思君如狂，正是我这样了。”庭安不由羞红粉腮，嗔道：“不过才几日不见，何至于此。”他静静凝视她，含笑道：“每多一刻，对我而言都是煎熬。庭安，我真希望早些摆脱这污糟的世俗，我们一起寻一处清净地隐姓埋名，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马车笃笃驶起来，庭安问道：“这是去哪儿？”长孙照含笑道：“近日城里开了家极好的香料铺子，京中多半女眷都爱去，我想着也带你去看看。”她毕竟是侯府出身的小姐，听了不免有几分雀跃：“我记得儿时府里有个极爱调制香料的阿婆，她所制的香，往往刚一做好便被后院各位夫人取走了。我还记得有一味香，用的是檀香、乳香、沉香、琥珀，再兑上蜂蜜，最好是枣花蜜，取用为丸，还要用到捣碎了的茉/莉花滚于蜜丸之外，才算是做成了。”长孙照说：“那还要请你品鉴一下，今日咱们去的这间香料铺子，大多所值千金，究竟能不能入小姐法眼。”庭安弯唇一笑：“当然没问题。”马车驶到那香料铺子门前，长孙照先下车，再扶着庭安下车。他二人进了铺子，果然见到许多种香料，都放在一格一格的盒子中，整个铺子都满是香料的味道。庭安眼睛都亮了，俯下身一个一个放在指尖嗅味道，长孙照跟在她身后，唇角含笑，引得整间铺子的女眷都朝他看来。庭安嗅了一会儿，抬起头兴奋道：“这些香都是什么香？很多我是第一次闻到呢。”那铺子老板笑道：“咱们铺子的香，用的都是不多见的配方，香味新奇，市面上都是买不到的。”又拿起一个香囊，“我看姑娘懂香，不妨试试这个。这香囊的配方是独一份，姑娘戴出去，大街上您是独一份儿。”长孙照抬起眼，不动声色和那店老板对了眼色，凑过去嗅了嗅那香囊，笑道：“这香囊我看也很好，味道清雅又醒神，不像别的那么甜腻。”庭安见他喜欢，不由含笑多打量了那香囊几眼，长孙照趁机付了钱，笑道：“这香我喜欢，就当是送你的礼物吧。”庭安不由懊恼道：“说好了今日我来付，你怎么又抢先了呢。”长孙照笑道：“让姑娘付钱，我还做不做得公子了。”庭安不理他，又挑了一个可以挂在马车内的香球，付了钱递给长孙照，才笑道：“你送我，我也要礼尚往来。你总是坐马车的时候多，我送你的这个，可以挂在车里。”长孙照方才收下。二人上马车，长孙照当即将那香球挂在车厢中：“今后即使我一人坐马车，也好像你就在我身边一样。”又亲手替庭安将香囊挂在她身上，庭安不由面色羞红，含羞道：“是了，我每每闻到这香，也好像能够看到你一样。”长孙照亲又将人送回纥溪府，看着庭安的背影消失在角门，嘴角方露出一点不易觉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