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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山中细窄的小路在夜色中望不见尽头,只听得重重叠叠的马蹄溅起泥水,横洒四面。
马上一行人身着深蓝色战袍,头戴斗笠,腰间各悬着一把银色弯刀,在月下泛着淡淡的利光。
“加快速度,皇上有命,天亮之前必须赶到城西。”为首的男子开口,听着年纪很轻,嗓音清亮又透着沉稳:“西部近遭外敌攻城,急需支援。”
“是!”底下战士们齐声应道。
“嗯。”为首男子扬唇笑了笑,尽管斗笠拉得很低,但月光勾勒出的下巴弧度清晰又完美,将少年感与成熟气毫无突兀地融为一体:“都尽全力,这仗打完请你们喝酒。”
底下寂静情绪顿时被打迫,传来零零碎碎的笑声。有人调侃道:“行,为了高哥这顿酒,我豁出去了!”
“哈哈哈哈哈那是,高哥都请客了,咱不得拼命打!”
“兄弟们一会死也要向前冲!”
高一飞坐在马上微挑了挑眉,跟着战友们笑了许久。
身为皇帝亲点的大将军,高一飞从不骄纵,反而风度翩翩平易近人。将士们原本不了解这位大将的脾气,一个个对他都格外畏惧。
记得一次下午,他正坐帐篷内喝茶休息,有位新来的小战士不熟悉地方,回寝室时忘了路,一不小心就闯进了他的房内。
高一飞当时正要入睡,被这动静吓了跳,以为敌军来袭,下意识摆出戒备神态,手拔出了床边的刀。谁知误闯进来的人比他还害怕,见高一飞拿着刀,以为要杀自己,眼泪直接掉了下来,跪着向他求饶。
高一飞一愣,有些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收回刀,将已经哭了的小战士拉起,道:“哭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小战士神色仍有些惊慌,紧张地抬起头,似乎在心里说:你会。
高一飞挑眉,双目注视着他,漂亮的桃花眼看眼温柔,嘴角很自然地微扬,淡淡的笑如四月山里的微风。
高一飞拍他的肩给他倒了杯茶,送他回了寝室,离开时随口调笑了一句:“现在相信我不吃人了?”
小战士:“……嗯!”
高一飞笑得不行。
慢慢地,他与各位都熟悉了,他们彼此信任,并肩作战。
高一飞笑了许久才正色道:“好了好了,赶紧赶路吧。”
“得令!”
夜中马蹄又响了起来,夹杂着细细虫鸣回荡在空悠的山道上。有晚风掠过耳畔,因为刚刚一番玩笑,僵硬的气氛轻松了不少,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宁静不过的晚上。
雨水匆匆滴下,每个人心中都清楚,想要真正拥有宁静,唯有和平。
他们将以生命去守护和平。
……“啪!”
小道尽头忽然传来阵阵人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明显。
紧接着,火把一支一支照亮山谷,漫天光亮中,隐约见上前方,有穿着与他们服饰截然不同的一伙人骑马奔来,气势汹汹,一瞬间,浩浩荡荡堵满了狭窄的路。
“是西军进攻。”高一飞旁边有位战士看了一眼,神色冷了下来。
对方来人极多,高一飞凛眉一数,起码是他们的两三倍。
这一夜注定宁静不了了。
他沉声下令道:“先撤。”
“撤!”听他下令,身旁的战士们立刻调转马头,一个个对后边的人传话:“将军下令,撤!”
山路本就很窄,一行人骑着马,行动无法便利。身后追兵越来越近,忽然听见队伍末端有人喊道:“不行将军,后面也有人!我们被包围了!”
“……”高一飞一惊,微微皱眉,手不由握紧了腰间的刀。他是身经百战的将军,知道在这种细小的道上被包围意味着什么。
“不行啊,撤不了了!”
“那就和他们拼了!”有一个年轻气盛的士兵握紧拳头拔出刀准备向前冲,高一飞连忙抓住他的肩膀,镇定道:“冷静点,他们人多。”
“那我们就在这儿等死?”
高一飞看了他一会儿,看了眼已经追来的士兵,内心有些乱。但毕竟打过许多仗,很快冷静下来,道:“往山上跑。”
“啊。”
“王大鹏,夏天,你们和我垫后。其他人全部往山上跑。”高一飞对身边人道:“山后驻扎着部队,去那里集合。”
“明白!往山上跑!”
众人纷纷调转方向往山坡跑去,高一飞垫在最后。身后的敌军挥刀就朝他砍来。高一飞在马上无法躲闪,只能迅速拔出刀顶下。
就这几秒的功夫,大批人都涌了上来。
王大鹏也拔出刀,狠狠刺向一人,殊不知身后,另一个名西军的人举刀朝他后背砍去。幸好夏天发现,出腿便将对方扫下了马。
三人配合默契,但人数悬殊太大了。
仅仅半刻军不到,夏天就已全身都是血,高一飞也挨了好几刀。但他咬牙坚持着,看着身边的战友们一个个上山。冲王大鹏他们喊道:“快!我们也撤!”
“好!”王大鹏大声回应,眼眶猩红,挥刀砍向面前的敌人,然后往山一侧跑去,夏天跟在他身后,高一飞则继续垫后。
他是将军,是这支队伍的领袖,有义务保护他的战友。
战火中,王大鹏与夏天依次上了山,回头示意高一飞快来。
高一飞朝两人一点头,挥手挡住头顶刺来的刀,不知一人执剑朝他后背刺来。
“高将军小心!”夏天瞪大了眼提醒。
与此同时,高一飞猛地向前倾身,却已经来不及了。身后的剑抵上他的后背,穿过了他的皮肤。
剧痛感传来,高一飞顿时全身一僵,嘴角涌出了血沫。
“高哥——!”没料到这一幕,王大鹏愣了愣。
下一秒,他眼中就布满了血丝,手握拳愤怒地要冲下去:“啊——!我和你们拼了!”
“不……走!”高一飞看着王大鹏一副永远改不掉的暴躁脾气,有些头疼,忍着病艰难地道:“走!夏天,带他走!”
“高哥……那你怎么办!”
“我有办法!走,这是……命令!”
夏天紧紧一闭眼,知道自己和王大鹏留下也是等死。
“走啊!”
夏天紧紧凝视着高一飞,眼圈发红:“我去找人,我去找人来救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高一飞强笑一声:“好,快走。”
他忍着看着二人离开,再也支撑不住地吐出一口血。身体一歪,从马上跌了下来。
……
山路泥泞,顿时,千万刀剑朝着他挥来,马蹄近在耳边,仿佛下一秒就要狠狠地践踏他的身体。
高一飞手握着拳闭上了眼,等待着对方刺来。
可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来到,他迷糊地睁眼,似乎看见有什么暗器从林间飞射出来。
投器之人手法很准,仅几秒,就有四五名敌军纷纷摔下了马。
是谁……?
茫然地想着,他渐渐昏了过去。意识也如坠入深海一般逐渐模糊。
高一飞脑袋昏昏沉沉,耳朵却嗡嗡作响。剧痛感包围全身。彻底睡过去之前,他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他骑于马上,头发高高束起,微微笑着,眉眼轻弯,分明是一幅十七八岁少年郎的模样。
那是高一飞初到军营不久,第一次上战场的场景。
此时的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士兵,与另外四个战友住在同一间帐篷里。四个战友性格各异:王大鹏冲动好强,夏天乐于助人,张博涵活泼机灵,还有一个冷冰冰不爱说话的小少年,因为身体瘦小又话少,从来不引人注意,以至于高一飞已经记不清他的名字。
五人收到命令,在天亮之前到达山顶。信中说,敌军今晚会沿左道上山,让他们走右道,避免正面冲突。
但情报错了。
半山腰上炮仗连天,火光弥漫。高一飞带着三人逃出火海,张博涵却为了掩护留在最后,再也没有从大火中出来。
张博涵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快走。”
每每想到这个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和带着几分坏笑的眼神,高一飞都觉得心中一阵刺痛。
当年的火光犹在灼烧着他的肉体。高一飞紧皱眉头,额上青筋暴起。浓郁的血腥味再一次浮现,却若有若无地夹杂了淡淡的清香。
大概是一种花香,清净又纯洁。裹着草木的气息。如清风过竹林,又似雨后的山空,格外好闻。
高一飞眉头不由得微微舒展,闻了许久,心中才生起疑惑。
哪来的花……?
他被这一问题惊醒,猛地睁开了眼。
一枝玉兰正好从窗外探进来,雪白的花轻贴在高一飞的头顶,有些痒。他伸手拂去,讶异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间山里的小屋,用简单的木头搭成,打扫的很干净,地面无灰尘,甚至能闻到淡淡的木香。桌上摆着简易的几样东西,大多都是些药材,身下的小床由檀木制成,精致又朴素。
他怎么会在这……这是哪?
屋内无人。高一飞眉头紧皱,手撑床慢慢起身。但过大的动作不小心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他不由得“嘶”了一声,坐着朝背部看去。
那道伤口明显已经被处理过了,血不再向外流。但刺的太深,短时间内是无法彻底愈合了。他叹了口气,忍痛下了床。
在屋里看了一圈,果然没人。他俯下身子,轻敲敲地推开房门。
门外是一个大院,探出头的一刻,高一飞愣住了。
院子里种满了花,朵朵洁白如飞雪,风一过,满树的花便如朦胧的云,轻飘飘软绵绵落个一地,带来极为深幽的清香。
极美。
高一飞望着各式的花,许久才回过神来,沿着檐下长廊往前走。这院子很大,走了很久却无一人影,不禁让他心生疑惑。
拐了个弯,花海便渐渐少了。再走几步,见到了一棵桃花树。
这一院走下来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唯有这一棵树粉得鲜艳,充满生机。
高一飞停下步子,因为他看见树下有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闭目休神。面前的小炉子冒着白烟,不知道在煮什么东西。
光从背影就可以看出,这绝对是一位俊美的少年。长发垂肩,一袭素衣若雪,坐着时衣服不带一丝褶皱。侧脸瘦削,弧度温柔,映着半空淡淡的粉红,好像仙客一般不染尘埃。却不知什么原因,坐在轮椅上。
高一飞有点愣神,但也下意识的警惕。他放轻脚步从身后慢慢过去,但树下的人听力极好,刚走两步,他就慢慢回过了头。
于是二人四目相对,高一飞完完全全地打量到了对方的整张脸。
少年年纪不大,二十六七,应该比自己小一两岁。凤眼清冷,鼻子很挺,薄唇自然地微抿,下巴瘦削。眉眼都生得精致,是一种凌厉的美。
但这一张堪称完美的脸上却透着淡淡的病气,面色苍白,又仿佛给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儒雅。片刻便让人放下戒备。
高一飞退后一步,几年的经验让他习惯性地警惕,冷静地问道:“你是谁?”
少年抬眸扫了他片刻。
他目光总是冷冷淡淡的,不论注视什么,仿佛都是不经意间极为随意的一撇。
但高一飞却莫名的感觉到,这双看似毫无波澜的眼里蕴含了太多说不出的东西。
冷淡又热烈,平静又不甘,柔弱而坚强。仿佛看淡一切无欲无求,又似乎执着坚定在渴望着什么。
这样的目光好像格外熟悉,但记不起什么时候见到过。
高一飞硬是记不起来,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缓缓开口:“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少年这次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久了些。
似乎是犹豫了一会,他开口前微微一顿,随后慢慢地掀起极薄的眼皮,缓缓道:“是吗?”
“你的目光让我觉得很熟悉。”高一飞眉头微微蹙了蹙:“我叫高一飞。”
“不认识。”
“……”
高一飞垂眸盯了那个人很久,脑中一片模糊又混乱。
他的目光顺着对面少年的脸一直下垂,最后定在了那双腿上。
面前少年的脸上尽管也透着苍白的病气,但双眼却如燃烧的寒火,不显柔弱。但他身下的双腿却明显很僵,棉花般无力地靠在轮椅上。
不知道素白的衣料下遮住了怎样让人惊心动魄的伤痕。但很明显,对方是很难站起来的。
那么他一个可以算是残疾的人,是怎么在千万敌军的刀下将自己救出来的?
……高一飞想的脑子疼,在军中沉着聪慧的他此刻毫无头绪。
有太多想问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哪一个开始。
树下的少年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淡淡的目光。许久,树下的炉子上方冒出了袅袅的白烟。
高一飞闻到了一股清冽的花香和草木气。他垂下眼敛,听见少年闭着眼面无表情地开口:“喝了。”
“这是什么?”
“药。”
高一飞愣了愣,看了眼少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树下,俯下身去,轻轻掀开了炉盖。
热气夹杂着花草味扑面而来。他微微后退一步,待炉内药凉下来,然后捧起炉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谁也没有先开口。二人就地沉默了许久,高一飞先忍不住打破安静的气氛:“谢谢。”
“… …”
“谢谢你救我,也谢谢的药。”高一飞一句话表达谢意,然后步入正题:“近段时日西军攻城,在下身为军中一员,有责任归队护国。试问阁下可知道这下山的路?”
“… …”
高一飞:“阁下?”
少年冷冷开了口:“不知。”
高一飞:“???”
他想说小兄弟我不傻,你把我带上来的你不知道谁知道。
但终是忍了下来,保持风度继续道:“在下并非与你玩笑,护国是天下大事,还请你如实告知。”
少年慢慢睁开了眼,看了他几秒,一惯波澜不惊的语气:“军中现在不需要你。”
他语气一直是还样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只是随口一句,但高一飞明显地感到不快。
他收了淡淡的笑容,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看了他一眼,坐直身子,从宽大的白袖中取出一张字条。两指夹着递给高一飞。
他手指修长,或许是常年住在这儿的缘故,指尖染上了淡淡的花香。
高一飞垂眸多看了两眼,接过折着的纸,问道:“这是什么?”
少年没回答,他便自己打开了字条,上边用墨写了十几行字:
“高一飞,听闻你身负重伤。
原地休整半月,军中事务暂时会另找人代替处理。半月之中,你好好养伤,乐公子会为你调药。半月之后再来军中。
——军将领张小福落笔”
高一飞愣愣地看完,然后皱了皱眉头,转向面前的少年:“乐公子?你究竟是谁?”
少年淡淡抬眼,犹豫片刻,还是慢慢的说出自己名字:“乐佳。”
……忽然记得七八年前,面前的少年也是这样一身军服,脸上稚气未消,问自己:“你怎么不理人?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或许是当时心情不好,他懒得理对方。但在最后的不断追问下,他还是冷冰冰地答道:“乐佳。”
乐佳抬眸对上高一飞深邃的瞳孔。眼白间的漆黑的一片,埋没了少年时的天真单纯。
高一飞似乎真的不记得他了。
……
忘了也好。
“谁问你叫什么了。”不能立刻回军,高一飞心中有些烦躁:“你哪来的这字条?你认识我上面的人?他凭什么不让我回去?让你给我调药?你什么身份,也是战士?那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还有这是哪里?”
“……”乐佳瞥了他一眼,明显不愿回答这堆问题,偏过头闭上了眼。
“乐公子?!”
“… …”
“乐公子你说话!”
“… …”乐佳只想起身拂袖离开,但是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记得在很早以前,他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乐氏在临安也算是有名的世家。
乐氏唯一的少爷乐佳锦衣玉食,芝兰玉树,容貌英俊秀美,以至于几年来,来与乐氏建交的世家越来越多。
乐氏自古以买卖花草中药为生。乐小少爷在这一方面天赋异禀,倍受家中长辈疼爱。
那年初七,是乐佳四岁生辰。
江湖各大世家纷纷前来,为乐公子庆生送礼。交杯换盏间,人们笑呵呵地聊着天。他记得自己倚在墙边,一身白衣若雪,置于桌外,望着长辈们谈笑风生。
琅琊孙氏主张算命,孙家小姐孙茜当时正巧离桌,见到乐佳心跳有些加速,当即上前,主动提出要给乐佳看一看。
乐佳无所谓地把手递给她。
他注视着孙茜神色越来越凝重,微微皱了皱眉:“怎么?”
“乐公子,那个……”
乐佳垂着眸子,神色很淡:“说吧。”
“我……”
在乐佳默默地注视下,孙茜低着头缓缓开口:
“孤煞之命,家破人亡。身残体弱,命苦一生。”
“… …”
当年的乐佳立直身子,当场拂袖而去。只留下孙茜一脸惊慌。
她算过很多命,但第一次遇见这种一生命苦的人。而那个人,恰恰还是如今风光无限的乐公子。
她第一次怀疑起自己。
……
高一飞气还没消,乐佳眉微皱,才忽然记起,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说来可笑,当年孙茜的话,竟然全都成了事实。
六岁那年,乐氏遭遇劫难,一伙土匪深夜暗杀,整个乐府血光一片。于是,乐佳立在门前,亲眼看着自己父母死于刀剑之下。
鲜血流满了地,曾经与乐宗主讨好巴结,称兄道地的世家们都没有出现。
月光把血色映得刺目,染入眸子的那一刻,世间便再不会有那个谈笑风生,温文儒雅的乐小公子。
当年怎么逃出来的,他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匆忙跑在街上时,不知踩到什么摔倒了,也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的大手很温暖。
他满脸阳光和英气,轻轻扶起了他,拉着他坐到一边,还塞了颗糖给他。
乐佳记不清他当时有没有说话,但他清晰的记得,那个人问:“你不高兴吗?吃颗糖吧,会好点的。”
“好点了吗?”
“要是以后不高兴,要努力让自己乐观起来啊,比如说我,我不高兴就会安慰其他不高兴的人,他高兴了,我也就高兴了。”
“让我高兴一下,笑一个?”
……
他到最后都没有勾一下嘴角,但那个人却一直温柔的对着他笑。
于是那一笑,便永远刻在了心里。
后来,他入了军队。
拿起刀剑,骑上战马,除奸扶弱,保家卫国。
那个人的话没错。
每每打赢一场战,看见守住的边疆土地,看见人民欢喜的激动笑容,他都觉得快乐。
曾以为自己是单纯的想去学习那个人,和那个人一样,给予世间一点温暖。
直接到后来才的意识到:穿上军服的那一刻,他已经把自己和国家融为一体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许只是不知不觉间,他的心已经和祖国大地紧密相连。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热爱这片土地,也愿意用生命去捍卫这里。
哪怕魂飞魄散。
…………
只是那个雪中送炭的少年,已经不记得他了。
乐佳抬起头,多看了几眼高一飞,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已是恢复了一惯的平淡和从容:“屋里有床。”
高一飞:“……”
任何一个爱国将军,听见自己在国家有难时无法上前,多少都会有不甘吧。
……但这毕竟不是乐佳的错。
只能怪自己实力不够,或者说,没有预料到战况。
高一飞拳上青筋暴起,他闭了闭眼,重喘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忍耐,而后转向乐佳,缓缓道:“对不起。”
声音很沉,少了初见时的清朗。
乐佳抬眸看了看他,淡淡点了点头。
高一飞嗯了声,转头就离开。
乐佳坐在轮椅上看着他走开,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年背影一样高大而挺拔,青松般笔直站立。
高一飞走了很久,穿过长廊,又回到了一片白茫茫的花木间。
淡淡的清香很容易安抚人心,但高一飞仍然不爽,拔出刀挥动起来。
他刀法极好,身姿灵活,上下几番腾空转身,刀光便闪现空中。掀起的利风吹落一地白花。
他舞了许久,身上已出满汗,心里才慢慢冷静下来。他最后一刀刺出,刺在一棵树干上。人握着刀柄,弯腰重重喘息。忽然听见身后轮椅移动的声音,站直身回过了头。
乐佳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长廊下,坐在轮椅上看着他。
高一飞注视了他几眼,喘气道:“你怎么来了?”
乐佳目光移开他,落在一地白花上,道:“把花扫了。”
“啊。”高一飞低下头,看着刚刚被自己挥落的大片花:“……”
扫花……?
他最烦这类无聊又没劲的活了。
“这个……其实不扫也行吧,在地上挺美的。”高一飞一通乱讲渴望说服乐佳:“古书云:‘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多有意境啊。”
“……”
“你没听过这句吗?”高一飞见他不答:“柳絮尚飘庭下雪,梨花空作梦中云,这个怎么样?也很美吧?”
乐佳忍不住道:“这是木瑾花。”
高一飞:“……”
“槿篱疏复密。荆扉新且故。”高一飞立刻吟道。
他自小就热爱读书,讲军事的,历史的,诗词的全都看过。尤其喜欢诗词一类。
记得一次在军营里,王大鹏笑着调侃他:“高哥你老背诵别人的诗没意思啊,自己写一首给咱们听听。”
当时张博涵还在,他笑着起哄:“诶是啊,高哥你要能写出来,那才是真文艺!”
高一飞挑了挑眉毛。
军队驻扎在沙漠之间,黄沙漫天。他们谈论时正值黄昏,落日橘红,远远的即将落到地平线尽头。
他忽然真的很想创诗一首,来纪念他们在这里的这段时光。
黄沙覆刀剑,落日映军心。
帐中共盈盏,帐外并浴血。
于是从此之后,他被公认成了军队的大诗人。
大诗人从武也不弃文,没事翻翻诗,积累了一大堆句子,关于什么的都有。
他挑眉看着无语的乐佳,微微得意道:“怎么样?”
“……”乐佳神色漠然:“扫了。”
高一飞:“……”
他十分不满的瞪着乐佳,乐佳也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
“……”最后还是高一飞先招架不住了,走到一旁,拿起扫把扫了起来。
院子里花很多,风一吹过,又有许多被吹下来。高一飞花了两个时辰打扫干净,立在原地喘息。
乐佳推着轮椅到他身旁,顺手取走了被扫成满满一篮的花瓣。
高一飞疑惑的看着他:“你干嘛?”
乐佳淡声道:“做饭。”说完已经控制轮椅转了个身,远去了。
???用花做饭?
高一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东西,好奇的迈开腿跟了过去。
只见乐佳将米和花瓣丢进锅里,倒了点水开始煮。
“你想煮什么?”
“粥。”
锅盖上很快冒起热烟,花的香气弥漫而出。乐佳待热气散去,盛了两碗粥,薄薄的一层米上都飘了几片木槿花瓣。
高一飞接过一碗,用勺舀了一口,入口时不由皱眉。
这粥闻着很香,但因为夹杂了花瓣的缘故,每一粒米之间都带了一丝甘苦。
“… …”他皱眉盯着碗里的粥,余光望见乐佳,估计是常年住在山里已经习惯,他吃的倒是很自然。
感受道目光,乐佳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但高一飞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喝完,不许浪费。
……他皱眉,忍着苦咽了下去。
山里的夜色很美。
不同于城市烟火的喧嚣,这是一种极为安静的美。竹叶抖下星光,清风追随明月,幽深安宁。
高一飞却睡不着。
穿过茫茫夜色,他想立刻回到营地。他不知道现在战友们的情况怎么样。王大鹏与夏天是否安全归队,近日边疆是否安全……
下午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在夜里翻腾起来。左右睡不着,高一飞便无奈地下了床。
以往在营区睡不着的时候,他喜欢走出帐篷,跑到营区后最高的一座山上,站在山顶眺望底下一片郁郁葱葱,心中的烦恼就能消散许久。
高一飞随便披了件大衣,顺着屋子里木制的楼梯走上了二楼。
穿过二楼客厅,他跟着清风走到阁楼边,忽然见到阁楼倚栏前坐着一个人。
夜色中,那抹白衣雪一般带着月华,如同天上而来的仙客。
不用猜也知道是乐佳。
高一飞立在身后多看了两秒。
这背影高大而瘦削,在凌乱的夜风中显得格外孤独。
他也睡不着吗?
高一飞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来到他身边。
乐佳似乎很早就听见了脚步声,丝毫不觉惊讶,只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重新将目光移回手中的一卷书上。
借着淡淡的月光,高一飞看清了书上的几个字。
“孙子兵法?”他凑过去看了几眼。
乐佳随口应了一声,翻过一页纸。
“你怎么在这儿,不睡觉么?”高一飞垂眸看了眼乐佳,星光轻落在他眼底,给冷利的凤眼平添了几分柔和。
乐佳抬眸问他:“你来做什么?”
“……睡不觉。”高一飞淡淡叹了囗气:“我还是想要回去。”
乐佳沉默了很久,高一飞垂下眼看他,见他双目淡淡,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夜色中空虚的一处。他静静开口:“我也想回去。”
高一飞愣了愣:“你回哪儿?”
“……”
“你……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
不知想起什么,乐佳沉默了很久,半晌才慢慢避开高一飞的视线,道:“没什么。”
夜风卷着花的淡香扑面而来。高一飞忽然感觉道,面前这个不论何事都冷冷淡淡的俊美少年身上,有太多他看不透的故事。
那是经历过一切风浪才换来的云淡风清。
他或许并非无欲无求,只是他所欲的,所求的都已经失去了。
“没事,不想说就不说。”高一飞淡笑了一下,往前走几步倚在木栏上,和他一起望着茫茫夜色。
“反正我也经历过挺多事儿的。”高一飞在夜色中轻轻叹了一囗气,热意在空中凝成一团白烟:“军队里嘛,时不时就要打仗,每天都挺危险的,好几次我差点也跟你一样残疾了。”
“不过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就记得几次特别惊险的。”高一飞平静地讲述道:“最惊险的应该就是那次。我忘了具体什么事,好像听说一个小战友被敌方捕了,关在大牢里。”
“我当时立刻就跟上级说明了事情,就是张将军,你应该也认识。”高一飞看了一眼乐佳:“但他当时不同意,说现在情况紧张,部队里兵力不够,无法营救。很有可能把更多人的性命搭上。而且这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可能是因为这个小战友和我关系比较好,也可能是年轻什么都不知道喜欢打抱不平。总之我当时脑子一热,自己一个人骑上马去营救。”
“大概赶了三天三夜多的路好不容易才找到敌方的军营,但我没想到张将军竟然说对了,我的那位战友根本不在里边,这就是一个敌方设置的陷阱!我被一大群人拖进去关在牢里。他们用鞭子打我,还用火钳烫……反正各种各样想不到的方法折磨,我都感觉快要死了。还好我战友发现的早,带了一个排的兵力,及时赶来,才把我救出来。不然估计就死了。”高一飞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一下。
他讲的很随意,仿佛根本不是在讲自己过去的事。乐佳微微皱了皱眉,问道:“你战友叫什么?”
高一飞一愣,看着乐佳,闭眼开始努力回忆这位小战友的名字,最后还是无奈的耸了耸肩膀:“忘了。”
不知有没有看错,乐佳的眼里划过一抹淡淡的遗憾,但很快又被微凉的夜风吹散。
高一飞又平静地讲了许多。
大多是关于战友之间的小事,他和王大鹏夏天的打闹斗嘴,也讲了生死离别,比如他和战友张博涵。
他一句一句讲着,乐佳静静听着。恍惚间,曾经在军中的那段记忆一点一滴地从眼前流过。
他初到军营时,结识了四个战友,高一飞,夏天,王大鹏和张博涵。他的战友们都很开朗,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而他自己不爱说话,便独自待在一旁,听着战友们的聊天,心中也觉得温暖。
张博涵的牺牲是他们四个人心中难以愈合的伤口,也包括他。
但他们只能怀着思念和悲痛继续作战。
“人这一生总要经历点风浪的,所以别多去想了,我们——”高一飞回过头,发现乐佳竟然已经倚着椅背睡着了。
月光勾勒着他瘦削的脸,轮廊边缘仿佛发着淡淡的光。
他眼帘轻垂,在夜色中,整张脸微显苍白。
高一飞垂眸盯了很久。然后脱下外套,轻轻盖在对方身上,上前将乐佳从轮椅上抱起。
似乎是生怕惊醒对方,他动作很轻,踏过几节楼梯,把人放到了床上。
乐佳应该是睡的很熟,睫毛轻颤,没有要醒的意思。
高一飞静立在床前,注视着床上安睡的人。
他本以为乐佳是个不染世俗隐居山林的逍遥客,烹茶种花,闲来无事。
而只有他像现在这样垂下眸子,静静打量着这张积累了岁月沉淀却依旧俊美的脸时,才会意识到:乐佳见过的世俗,可能会比自己还多。
他并非逍遥自在。
世间也无人能做到真正的逍遥自在。
第二日,高一飞起的很早。
他不想吃乐佳煮的花瓣粥,打算在他起来之前把早饭做好。
他切了几片青菜和一小点火腿放入锅中煮。煮完盛起,推门去看乐佳。
但屋里并无一人。
高一飞心生疑惑,在整间屋子里转了一圈,都没发现人影。他又跑上了楼,见乐佳的轮椅还留在阁楼上。
那他人能跑哪儿去?
高一飞有种莫名其妙的着急,跑出屋子,在花丛间穿梭。
“乐公子?!”
“乐佳你在吗?”
找了一圈,甚至每一处草丛都找过了,都没乐佳的人影。
……他出去了?但他一个坐轮椅的人……
高一飞就坐在门前等,从正午等到落日,再到夜幕降临,繁星满空。
乐佳不回来,他似乎就放不下心。
……当乐佳踏着门前小径慢步回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高一飞手里的灯。
夜色之中,这一抹淡淡的烛火格外明显,暖黄色的光晕在空中四面弥散。
乐佳静立原地,愣了很久。
当年的临安城繁华热闹,临安乐氏最为富贵,每日夜里,门口都会挂上一盏盏亮丽的灯。
他记得自己当时问过母亲:“天黑无人,还挂这些灯做什么?”
母亲的手轻扶着他的肩,浅笑着道:“给夜间赶路的人照明啊。或许很多人并不在意,但试想一下,自己在黑暗中看见光,哪怕一抹,总能感觉到温暖。”
有时他在外边玩得晚了,回家时就能看见母亲提灯立在门口等他回家。
于是乐佳自小也有个习惯,夜里会在门口挂盏灯,给赶路者照明。
但他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夜晚见过这样一盏灯了。那个会提灯等他回家的人已经不在了。
现实以记忆重合,乐佳原地站了很久才迈开步子。
他腿有疾,从山路而下,一路瘸瘸拐拐磕磕绊绊。但在暖黄的灯光下,他稳稳地走过了门前的一段小路。
高一飞立在门口,见他走来,出声问道:“乐佳?”
乐佳应了一声,慢慢走到了门口。高一飞一把搭上了他的肩:“你去哪儿了?”
乐佳身子有些僵,他将背后的篓子放下,缓缓道:“给你采药。”
高一飞一愣,他收回手,在月光下打量着乐佳。
对方的白衣凌乱,染上了血迹。手和腿上也都被划了好几道血痕,一看就是在采药中受了伤。
而且还是为他采的药……
“你怎么……”高一飞着急地盯着他全身上下每一处伤口。
乐佳扫他一眼,垂眸看着自己的一身,淡淡道:“无事。”
他语气很平静,仿佛受伤的不是他。
高一飞心中一阵没由来的心痛。他拉着乐佳在椅子上坐下,小心地看着他的伤口:“……你这有纱布吗?”
乐佳显然很累,靠着椅背闯了几口气才淡声道:“不用。”
“用,在哪?”
“……”乐佳拗不过他,道:“屋里有。”
“行。”高一飞点头,轻拍了一下他的肩:“那我去拿。”
高一飞说完跑开了,回来时一手拿着纱布,一手端了一碗粥。他坐下把粥递给乐佳。
乐佳一愣。
“喝吧,早上煮的,我热好几次了。”
乐佳伸手接过,碗底还是温热的。
他忽然记得小时候,自己在外边游到很晚,晚饭也没吃地赶回了家,见到母亲提着灯站在门口等他。
母亲的眉眼很柔和,映着浅浅的灯光,是他永远望不掉的面容。
“怎么才回来?晚饭吃了没?”
乐佳抬头望了望母亲,不想让她担心,随口道:“嗯。”说完便进了屋子。
他点亮灯,从床边翻出一盒点心,正准备吃,母亲推门进来了。
她带着一身月光,手里端着一碗粥。
冒着烟气,还是温热的。
“快些吃了,一会儿凉了。”
乐佳点了下头,才反应过来是高一飞在说。
他垂眸盯了碗里很久,才脱着碗喝起来。
不多不少一碗粥,温热又鲜美,他却喝出了酸涩的味道。
母亲走后,很久都没有人会等他到深夜,为他点一盏明灯,煮一碗温粥。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但再次看到这么一个人,愿意为自己付出,等自己回家,心里还是会感到难受。
在乐府的记忆一点一点奔涌而出,眼眶有些酸涩。
余光之中,他看见高一飞展开纱布,正为他包扎。对方动作很轻,丝毫没有弄疼他的伤口,细致入微。
高一飞……
这个人好像特别容易让人感到温暖。
一周时间转瞬即逝。
一周内,往往是两人卯时就起床,高一飞在炉旁做饭,乐佳坐在轮椅上浇花。一同吃完饭,二人稍闲聊几句,高一飞便开始练刀,乐佳静坐树下看书,目光偶尔移动文字,落在花间穿梭的少年身上。
有时高一飞闲的没事,爱轻手轻脚摸到乐佳身后出手偷袭。但乐佳听力极好,每次都能在他出手时偏头侧开,然后一个反手制住。
“哎我说乐佳,你是兔子吧耳朵这么好?”高一飞挣开乐佳,不报气的伸手去抓乐佳的手。
乐佳没躲,任他抓住,淡淡道:“天生的。”
“那真挺好的。”高一飞有些羡慕:“要是你腿没残,我真想把你也带回军队里,你这反应力在战场上太有用了!”
他看见自己说出“要是你腿没残”几个字的时候,乐佳的眸色黯淡了一下。
高一飞一愣,忙道:“对不起。”
乐佳抬眸时神色中的情绪已经消失,他道:“没事。”
他的双腿残疾患来了这个人的生命,他一直不觉得后悔。
那天他出征回来后,听闻高一飞擅自离队前往敌营救小战友,心下着急,立刻找了王大鹏。
“好,我马上就去和张将军汇报!”
乐佳点点头,心里还是焦急不断。足足一个时辰,上边都没有发出派人出救的指令。犹豫再三,也是学着高一飞的样子跨上了马背,趁人不备时出了军营。
他一路策马扬鞭,沿着高一飞走过的路火速追赶,却没有追上,而是遇到了出山的敌军。
敌军人数众多,一下将他弄得昏了过去,醒来时,他已经在了敌军的军营。
他昏昏沉沉间,听到有两个敌军在谈话。
“哎,知道吗?老大特意传出消息说我们这儿有人质,没想到那帮蠢货真信了!看见了吗?有个傻小子刚刚被关进去!”
“我当然知道!老大还说那小子骨头特别硬,什么都不肯说,不肯屈服,叫我们去伺候他两下!”一个黑衣人挥了挥手里的鞭子:“打断他的腿!”
“行,走!”
乐佳清醒时就听见最后几句话,不知哪来的力气,冲上前就抱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腰。
那人吃了一惊,怒骂道:“放手!”然后一脚就踢了过来。
乐佳硬是挨了下来,没松手。
于是鞭子一道一道落了下来,本该高一飞承受的痛苦尽数倾泻到了他的身上。当救兵到来时,他已经无法起身。
双腿残废,意味着他无法留在军中。
他没和任何人提过伤事,也没和任何人道别,一个人默默离开了军队。
但他不甘心。
他对祖国,疆土和战友都爱的太深沉了。
乐府自古以来以种植花木草药而壮大。于是他迁入山林,在林间开辟了一片天地。
每个四季,园中雪白一片。木槿,白芍……全都是有名的草药。
有小战士在附近受伤,便来这儿养伤。
日复一日,他一直没有停下。
“你想什么呢?”高一飞见他沉思,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没。”乐佳抬了抬眼,望了望眼前,忽然道:“你的药快没了。”
“嗯?”高一飞看他:“你又要去采?”
“嗯。”
“别吧,你这身体不方便。”高一飞搭上他的肩:“要不……我去?”
乐佳心中一暖,淡淡笑了一下,垂眸看向他:“你认识药?”
“啊我……”高一飞挠了挠头:“不认识……那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不给乐佳拒绝的机会,高一飞继续道:“诶我可以帮很多忙的!比如帮你背篮子,你够不到的地方我可以去!我还可以保护你!”他拍了拍胸脯。
乐佳挑眉:“行吧。”
二人都醒的挺早,吃过早饭,高一飞便背着篮子与乐佳一同上路了。
清晨山中白气霭霭,风声伴随鸟鸣格外悦耳,穿透了层层薄雾。
因为可视条件低,高一飞走得很慢,双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乐佳。
卯时一过,雾气便慢慢退去了,阳光洒满林间。二人穿梭山林,四处奔波采满一篮子草药,繁星已经遍布空中。
“走这么多山路,真是难为你了。”高一飞擦去额上的汗,伸手拉了乐佳一把:“你还能走吗?要不我背你?”
乐佳显然也累得不行,扶着他的肩喘了会儿气,才闷闷地开口:“不用。”
高一飞挑眉,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抬腿,却忽然听见一阵阵高低起伏的叫声。
“嗷呜嗷呜呜呜呜——”
霎时间,两人眉心都是一蹙。
是狼群。
高一飞拉着乐佳的手一紧,接着,黑夜里闪起了一抹一抹绿莹莹的光。
狼啸此起彼伏。
高一飞手心已经出了汗,他用力抓了乐佳,轻声道:“上来……趴我背上。”
乐佳一惯从容的嗓音也沉了几分,他道:“做什么?”
“我背你跑。”
乐佳手攀住他的背,身子微颤:“跑不过的。”
“那也得试试,总不能我们两个都在这里等死。”高一飞呼吸的格外沉重。
“不。”乐佳摇了摇头,思忖了片刻,道:“点火。”
“……这儿怎么点火?”
乐佳皱着眉,垂眼四处寻找着,沉声问高一飞:“军中学过钻木取火吧?”
狼叫声越来越近,高一飞心里有些急:“钻木取火需要时间……”
“好。”乐佳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帮你争取时间。”
“你……行了乐佳别开玩笑了!”高一飞急了,第一次彻底地喊出乐佳的全名:“你听我的上来吧,我背你跑不一定会死的!你放心,就算被追上我也不会丢下你的!你相信我!”
乐佳没说话,而是伸手拔出了高一飞腰间的长刀。
光影划过夜空,利风呼啸。
一只扑上来的饿狼被刀划过,飞出好远。
高一飞愣了愣,但只顿了几秒,他立刻蹲下身子去捡木头。
众狼纷纷出动,朝乐佳扑去。
夜色之中,白衣的少年单手执刀,雪袖翻飞,刀法极强,尽管腿患伤疾不便移动,但极为强大的刀术硬是逼的狼群不敢靠近。
木头之间迸出火星,穿过朦胧的月光,高一飞有些愣愣的望着那道翻飞的白影。
他见过的乐佳从来都是儒雅文弱,闲花弄草的书生。但不知道为何,他并不觉得执刀作战的样子有多陌生。
就好像……这个人本来就应该是这个飒爽的样子。
正想着,忽然,一只狼从他身后扑了上来。
高一飞吓了一跳,来不及躲闪,忽然只见一个什么东西飞过,裹着一阵风,将狼击倒。
与此同时,大火燃烧起来。
漫天火光的照射中,他看见乐佳两指夹着一粒石子,凤眼似暗夜中的寒火。
……是他击中的狼?
火很快越烧越大,野兽通常都惧怕火,狼也不例外。很快就嚎叫着散去。
那一刻,二人都松了一口气,乐佳仿佛消耗掉了所有力气,身体一歪,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高一飞飞快地跑了过去。短短几步路,他却觉得极为漫长。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担心过,害怕过。
他怕乐佳出事。
一个时辰后,他才背着累倒的乐佳回了屋,轻轻将人放在床上。
这又是一个朗月寒星的静夜,木槿花染上月华,在暗中无声绽放,揽下阵阵凉风。
一如他们一起待过的很多个夜晚。
高一飞垂下眼睛,第无数次这样看着那个安睡的人。
乐佳眉骨微突,下巴瘦削,是种带着凌厉感的俊美。在不笑的时候,这种凌厉感便尤为明显,给整个人镀上一层冷淡,坚冰般不可靠近,不可击败。
他执剑破夜色,飞石掠月光,白衣翻飞,凤眼轻眯,浴血而立的样子再次浮现眼前。
于是高一飞看出了他坚冰般的躯体之下,是骨子里挥之不去的强劲。
而在这静夜中,淡淡的月光挥去了他的几分棱角,床上的人多了几分柔和。
高一飞越看越觉得这人的面孔格外熟悉,忽然就记起来了。
他们队里最初的四名队员中,确实有这么一位百发百中的小战友,姓乐名佳。
二人似乎没什么太多交集,但高一飞记起,他曾违反军令去营救的小战友就是乐佳。
乐佳……
这个让他莫名其妙想去保护的人。
高一飞的神色有些复杂。
……
乐佳肩处被狼的爪子划破,腿似乎更加恶化,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大伤。但高一飞依旧不放心,天天让乐佳在床上休息别乱动,自己去干活。
抬头算算日子,半个月的休养期很快过去。
最后一天夜里,高一飞忽然生出点儿不舍。他左右睡不着,便下床出了门,坐在屋檐下,沐浴点点星光。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这儿煎熬地度过十五天,却并非如此。
和乐佳在一起时,日子仿佛过得很快,这个冷淡平静的人总能给他的生活带来快乐。
他马上要回军……那是不是就见不到乐佳了?
高一飞莫名觉得鼻头一酸,忽然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响。
他闭闭眼,把眼泪止住。带着笑回过了头。
乐佳披着件月白色大衣,携清风立在门前,手里还拿着他的外套。见他回头,把外毛递给他。
高一飞愣了秒,伸手接过披在身上,用力吸了吸鼻子,道:“谢谢。”
乐佳立在夜色中,静静望着他。高一飞长吁了一口气:“我明天就要走了。”
乐佳有些恹恹地“嗯”了一声。
“所以……你陪我坐会吗?”
乐佳抬了抬眸子,顿了顿,望向园中花木,开囗道:“去树下吧。”
“好。”高一飞点点头,朝他走来挽住他的手:“我扶你。”
乐佳点头跟着他走。
他没有说是哪棵树,但两人都心有灵犀地走向了那棵桃花树。
半个月前,他们初见的地方。
更准确一点,是他们各自经历风浪之后重逢的地方。
高一飞拉着乐佳在树下坐下,抬头望着一览无遗的星空。
清风轻撩过耳根,高一飞轻轻与乐佳靠近了一些。
“我记起来你是谁了。”
乐佳点了点头,一惯的淡定姿态。
“乐佳。”
乐佳应了一声。
星光轻轻洒落,夜中的桃花树梦幻又朦胧。
“我明天就要走了。”高一飞仿佛做了什么决定般闭上了眼,语气努力保持着平缓:“但我真的不想走,我舍不得这里,也舍不得你。”
“你在这半个月,不,不光是这段时间,还有在军中,你都带给了我陪伴和温暖……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之前竟然会忘记你……”
“我有些话,本来就想藏着,但马上要走,不说又觉得遗憾。”高一飞一把抓住了乐佳的手:“我喜欢你。”
清风刮去了一部分声音,但乐佳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喜欢你。”
他的心狠狠一颤。
以往在乐府,追着他表白的人一堆一堆,漂亮的也有不少,但从未有一人让他心动。
高一飞不一样。
这个人坐在他身旁,牵着他的手,说出“我喜欢你”时,他的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紧接着,又疯狂地奔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