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升在咖啡店坐了很久都没缓过来。那支被抽过几口的烟已经被他捻灭，细长的烟身在他轻捏的指尖慢慢转动，仿若一道白光，看着柔和安静，触碰过去却是凉薄微涩，就像某人……
“余生?”
一声轻唤忽然在耳边响起。余家升回神抬头，就见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正有些意外却又带着一丝惊喜地看着他。
“Ivy…”余家升脱口而出然后马上意识到叫错了。
“我是殷赏啊。”殷赏将手中的几个购物袋放到椅子上，看着余家升笑笑：“余生是在等人吗？”
“没有。”余家升有些尴尬地站起来，眼睛瞟向那些购物袋：“殷老师出来逛街?”
“是啊。”殷赏挥着小手不停地在脸边扇着风，咖啡店的空调开得很足，她的额头却还有些细细的汗珠：“余生一个人吗？我能不能把东西在你这里放一放?我想去买杯咖啡。”
余家升点点头，看着殷赏如释重负的笑着向他道了声谢，转身向点餐台走去。眼前的两道背影不知怎的渐渐合二为一，虽然着装不一样，但眼前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和之前消失在通道里的那个背影说不出的神似……
余家升微皱了皱眉，指间又用力捏了捏那支烟。
咖啡店排队的人不如之前那会儿多了，殷赏很快就转了回来，手里还多了一杯星冰乐。她拉开椅子坐到余家升对面，拉住吸管使劲吸了一大口杯子里的冰水后，才心满意足地长出一口气：“活过来了。”
“女孩子喝太冰不好。”余家升看着她忍不住说了一句。Joyce也爱喝这些冰饮，然后老亲戚拜访时再躺在床上打滚。余家升见得多了，现在看见殷赏喝这个，便啰嗦了一句。
殷赏笑起来：“外面太热了，喝一口降降火。”接着她偏偏头又说道：“余生，来这里是……”
“见了个朋友，走了。”余家升看着殷赏的眼神露出不明的神色，却一闪而逝：“殷老师买了不少东西啊。”
“还好。”殷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女人嘛，总是会觉得衣柜里少了一件最合适的衣服。”
余家升又扫了眼购物袋上那几个著名的LOGO开口道：“殷老师教书之余还做别的工作吗？教师工资微薄，这条街上的东西我知道价格都不菲…… 抱歉，只是问问，没有冒犯的意思。”
“放心，我没有那么敏感。”殷赏不在意地放下杯子：“我们学校在同行业中是出了名的抠门，教书只是我的兴趣，我要是靠那个吃饭早就饿死了，怎么还能出现在这里享受生活?我自然是有别的生活来源。”
别的生活来源? 余家升挑眉：“例如?”
殷赏靠向椅背，笑看向余家升：“余生刚刚的朋友是位女士吧？”
余家升一愣，不知殷赏怎么突然转换了话题，他眉间一动，没有说话。
“如果喜欢就去追啦。不过就算是志玲姐姐那样的女神也是需要吃饭睡觉上厕所的，外在再高贵神秘，靠近了一看其实也不过都是寻常人。只要你自己知道要什么不就行了。”殷赏自顾自说道：“当然，余生这么成功的商业人士，一定见多识广，我觉得有些事不是应该手到擒来的吗？”
“手到擒来?”余家升嗤笑了声：“殷老师好像很有经验，不知男朋友在哪里高就?”
“我没有男朋友。”殷赏抱着星冰乐又吸了一口，笑得人畜无害：“我比较喜欢女人。”
“女人?”余家升立时声音高了八度，脸上毫无掩饰地露出”太雷人“了的表情。同时，他的脑袋里不可抑制地蹦出一堆想法：
“不是吧？！这女人竟然是个蕾丝边?”
“Joyce和她学习会不会被带跑偏?”
“那个Ivy… 总是冷冰冰的，不会也是个蕾丝边吧… ”
“OMG!为什么每次他碰到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他的人生都要被KO一次?!上帝、真主、释迦摩尼，谁来给他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啊？！Why?”
余家升的目光定在殷赏的脸上，头一次觉得自己的EQIQ都TM不够用了。
“Hello?” 一只小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干嘛这么严肃?被吓到了？”殷赏咯咯的笑声轻轻响起：“我开玩笑啦。你至于吗？”
What! 开、玩、笑?
余家升眨眼再眨眼，突然怒从心中起：“我觉得这一点儿也不好笑。”他直通通的表达出自己的不满，没有察觉这一点儿也不像他平时四平八稳满不在乎的作风。
殷赏却不管他，又哈哈哈笑了一场，才侧身拿过旁边椅子上那一堆的购物袋站起来微笑道：“Sorry，刚才进来看你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所以就说了个笑话想让你开心一下。好啦好啦，男人大丈夫不要和我们小女子计较了。余生你这么魅力十足的男人，想要怎样的幸福生活会没有?加油！” 说着她走上前拍了拍余家升的肩膀：“我看好你哦！”
余家升挑高眉看着眼前这个没大没小的女人，一时觉得自己应该把她那嚣张的小脑袋拧下来，一时又觉得经她这么一闹，心里好像真的没有刚才那么失落了。
就像一个不停打嗝儿的人，突然被别人在背上猛然拍了一巴掌，吓一跳的同时他的嗝儿也止住了。
“殷老师，”余家升伸手捉住自己肩头那只手的手腕：“我和你好像没有那么熟。”
殷赏愣了下，望向余家升。余家升表情平淡，目光清冷，整个人透出一股疏离。
“Sorry，”殷赏收敛了笑容：“我只是想……”她看着他，还是停住了：“Sorry。”
她和余家升没见过几次，迄今为止余家升留给她的印象是温厚、体贴、善解人意外带一点儿小心思，但无伤大雅。而此时此刻的他，却“平静”地让她意识到，她，越界了。
这是另一个余家升，高高在上，不可碰触。
“下次注意。”余家升没有松手慢条斯理地问道：“殷老师一会儿去哪儿？”
“回家。吃饭。”殷赏转动了下手腕，余家升却握得更紧：“真巧，我也没吃呢，不如一起?”
殷赏意外地看向他，然后冷然一笑：“不用了，我和你好像没有那么熟。”
余家升眉间一动，盯着那冷漠的眼睛继续道：“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从今天起多熟悉一下。这儿隔壁就有个餐厅，殷老师愿意赏光吗？”
殷赏停止手上的动作，挑高眉：“我想吃烤串儿，隔壁有卖?”
余家升愣了愣，想到魅色的餐厅好像是高级西餐厅的配置，应该没有烤串儿……
“有。”他略一沉吟，还是拉着殷赏的手腕站起来：“殷老师想去尝尝吗？”
“好啊。”殷赏脾气上来点点头：“你请客？”
余家升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我请客。”
殷赏甩开他的手：“走吧。”
魅色餐厅的正式营业时间是5点，不过4点便已经开门整理了。余家升和包公熟识，所以即使他没有来这里用过几次餐，餐厅的领班和服务生对他也还是非常有印象的，毕竟是老板的朋友。因此当余家升和殷赏迈入餐厅后，马上就有领班亲自过来迎接。然而当领班看到殷赏的时候，明显一愣轻喊了声：“Ivy小姐。”
余家升还未搭话，殷赏却突然：“嗯。”了一声。
余家升震惊无比地望向她，殷赏却没事人一样听领班继续问道：“您，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你们营业了吗？”殷赏不答反问。
“啊，营业了，营业了。”领班忙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侧身让他们两人进来。殷赏抬了抬下巴，用眼白瞟了那个领班一眼，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领班刚要跟上去，余家升却伸手一勾，搂住他的脖子低声问：“你认识她?”
“那个不是Ivy小姐吗？”领班不明白的看向余家升。
“她穿成这样来吃过饭?”余家升继续道。每次他见到的Ivy都是一身非常贴身的衣裤，显示出她完美的线条。而今天殷赏则穿着一件NIKE的大T恤，衣服下摆半掖在腰间，下面是热裤凉拖，露着美腿和脚趾…… 很清爽，也，很不适合在高档西餐厅用餐的打扮。
领班摇了摇头，在余家升“威逼”的眼神下解释道：“Ivy小姐一般都穿得很修身，但这么清凉还是第一次。”余家升松开了领班，往里走了两步，看到服务生带殷赏走到了角落里的一个位子，但她似乎不满意这个地方，和服务生说了两句，便自顾自转身找了个靠着窗户的桌子坐了下去。
“Ivy小姐一向都是喜欢做角落的，今天怎么……”领班也跟着觉得不对劲起来。余家升看看坐在桌边拿起菜单翻阅的女人，又看看身边的身边的领班说了句：“过来点菜。”便迈步走了过去。
领班忙快步跟上，走到桌边时，余家升正好拉开椅子坐到了殷赏的对面问她：“想好吃什么了吗？”
“嗯。”殷赏看着菜单头也不抬地说道：“来5个肉串儿5个肉筋5个板筋，一串儿土豆片儿，一串儿烤秋葵，两个烤扇贝，还要一串烤馒头片。啊，对了，”她终于看向拿着点菜器的领班和服务生：“都要微辣的哈！再来一瓶北冰洋汽水。”
领班：???
服务生：???
余家升：……
“咳嗯。”余家升率先回过神来，轻咳一句：“菜单上你有没有想吃的?”
殷赏合上菜单，双手捧住小脸看向余家升：“我说过我要吃烤串儿。”
余家升瞅她一眼然后对站在一边的领班说道：“给我来一份澳牛要7分熟，再来一杯蓝山。然后给这位小姐…… 出去买一份外卖，按她说的点。”
领班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下了。
殷赏谁都不再看，直接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为什么说自己是Ivy?”余家升见她放下杯子插空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没有英文名字。”
殷赏鼓着腮帮子将最后一口水咽进肚里后说道：“我没说过，是那个人自己认错了。我刚刚鼻子痒，嗯了声，你要是理解成别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我也没办法。
这句话余家升简直不要太熟悉了，他以前就是用这句话粉碎了一颗又一颗想要拴住他的芳心。没想到，有一天，一个女人也用同样意味的话堵了他一个哑口无言。
余家升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柠檬水喝了两口又问道：“万一碰上正主儿怎么办？那个Ivy可是这儿的常客。”
“那正好打个招呼呗。”殷赏笑得有些痞气，目光中却透着寒气：“我这个每次都被错认的备胎，也想见见正主儿是个何等人物。”
真像。余家升望着对面冷笑的女人，脑海中同时映画出另一个冷漠的身影。要不是殷赏说了最后那句话，余家升几乎就要确认了心中蛰伏已久的那个想法……
但是，这两个女人从性格看真的好不一样。
等等。
余家升拿着杯子喝水的手忽然放下：他和Ivy从来都没有深入接触过，除了看到的冷漠，Ivy的真实性格他根本就无从了解。还有上次出去玩，吃烧烤时从Ivy看包公的眼神可以看出，她表面冷酷，其实也有温和的一面。
不是说每个人都有ABCD，以及SB面吗？那个Ivy到底又有几张面孔，而这个殷赏又会不会真的和Ivy是有关系的呢？还是说这个殷赏真的就只是殷赏她自己，或者她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面孔……
那个别的生活来源又会是什么呢？
“嘿!”一个响指打过来，敲碎了余家升的思路。
“我脸上有东西吗？”殷赏的声音又飘入耳畔：“不许看着我的时候去想另外一个女人，否则我就辞职。后果自负。”
余家升愣了下笑起来：“你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我太太，满满地在宣誓主权。而且，”他指了指她：“威胁条件弱爆了。”
殷赏看着余家升忽然就笑了，笑容里没有之前的凉薄，却带着一丝余家升也看不懂的含义，好像他才是那个说笑话的人。
还未再及细想，殷赏的烤串儿到了。
餐厅很有心。他们将烤串全部装盘，这样不仅美观还不会引起其他客人的歧义。为殷赏上桌时还特别配备了一双筷子，可算周到至极。
殷赏望着眼前的“烤盘”挑眉，伸出筷子夹了一口尝尝，嗯!不错!不知餐厅找的哪家串店，手艺这么好，外焦里嫩的，以后她得常去。
“味道不错，你们找的哪家串店?”殷赏问向服务生。
“我们后厨自己做的。汽水是外卖的。”服务生微笑回答，然后礼貌退下。
“西餐厅每天烤个牛排羊排的都是常事，烤你这几片肉几片菜叶还不是小CASE。”殷赏还未再开口，余家升便抢先答了。
殷赏白他一眼，低头夹向一小块肉回敬了一句：“又不是你的餐厅，不用为别人做广告。”
“不是我的餐厅，却是我朋友的。觉得好吃，出去帮忙多宣传宣传。”余家升也不恼，微笑着拿餐刀切起自己面前的牛排。
殷赏不再理他，专心吃起自己的“烤串儿”。余家升吃了两口眼睛就不受控地往殷赏那边瞟。他发现殷赏吃东西很有“章法”，总是两三口肉一口菜，然后喝点饮料再吃点别的…… 从来没有乱了顺序。
“想说什么就说，”殷赏突然看向余家升：“不用总是偷瞄我。”
余家升怔了下随即笑道：“哪里有偷瞄，我这是正大光明的在看你啊。”殷赏咬着馒头片，目光直率地看着他，没说话。
“嗯……”余家升被她看得有点心虚，想了下说：“Joyce中文学得怎么样了？”
“刚上了两次课还看不出什么来。”殷赏咽下咬碎的馒头渣说道：“而且她对我抵触情绪比较大，要不你换个老师?”
余家升皱起眉：“她怎么个抵触情绪大了?”
“上次上课时她警告我不要对你痴心妄想，不要加个微信就想入非非。”殷赏又夹了片肉塞进嘴里，表情淡然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那你怎么说的？”余家升放下刀叉。他看这个女人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
殷赏慢慢嚼着嘴里的肉，看了余家升一会儿说了句：“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是怎么说的？”余家升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
殷赏放下筷子：“我说，在我眼里天下男人都是一样的。你哥有啥特别，能让我想入非非?”
余家升立时挑高眉，瞪向殷赏。
一个下午被同一张脸的两个女人两次“无视”，余家升此时只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踩成了千千万万个小碎片儿，无法描述。
“后来Joyce生气地喊了句：'我哥是最好的!' 然后站起身就跑了，连字都没给我签。”殷赏自顾自说完察觉余家升脸色不对，缓了下又说道：“唔，这个，纯属个人意见，不能代表所有。余生你要相信，还是有很多女人会觉得你很不错的。”
这最后一句还不如不说。
余家升看着对面的女人，使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用冲上去掐断她那细细的脖子。
“呵，你说得对。”半晌，余家升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觉得也应该告诉你一下。”
“什么?”殷赏坐直身子。
“我刚刚发现出门忘带钱包了，微信里最后一点钱刚才也买了咖啡。”余家升停住，然后“期待”地看向殷赏。
“支付宝也有支付功能。”殷赏意识到了余家升的意思，双手慢慢握在了一起，成拳。
“我不用支付宝。”余家升平静回道：“所以，今天这顿饭可能……”话说一半，他停住，目光落在殷赏举起的拳头上：“你干什么？”
“看来没办法了。”殷赏举着拳头也平静回望他：“今天逛街我把卡都刷爆了。支付宝里剩下那点儿钱也买了星冰乐……”
“微信呢？”余家升下意识向后靠了靠。
“还剩26块8。”殷赏看着他：“你想我用它买你的单还是我的单?”
余家升：……
“所以，”殷赏挥了挥拳头靠近他：“我们只能猜拳决定了。”
“猜拳?”余家升眨眨眼：“决定什么?”
“谁留下来刷盘子。”
余家升张了张嘴，接着慢慢翘起唇角：“好啊。”他也攥起拳头：“那我们一决胜负。”
“不，五局三胜。”
余家升顿了顿，接着轻笑出声：“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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