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2）

我爹给我的来信时常要说：“玄州苦寒”。

　　我不是很明白那是什么情状。我生在京都，长在京都，从来没见过玄州风物。

　　十六年前，正逢北方大旱寒潮，北蛮部族大举进犯，我爹锋芒毕露之时。彼时我娘怀了孕，原本是压着消息的，却不知怎么传入京都，最终还是被皇上以“免岑帅后顾之忧”为名接来京都。

　　那一仗据说打得很艰难，十封战报八封是战势胶着。我娘也算皇族女，因此入京后暂住皇宫，在我三岁时因忧思过度而亡。

　　我三岁时的记忆着实不多，我不太能记得那一年发生的诸多乱事，譬如玄州兵败、京都政/变、皇帝更替等等，我唯独记得有一天夜里，我不知为何还没睡觉，被我娘抱在怀中，登上高楼，看到极远处几点星火。

　　我记不得我娘音容，却能记得那一晚所处的温暖臂弯。

　　三岁之后，我凭空成了万户侯世子，独自住进空荡的侯府，也开始一沓一沓地收到我爹从玄州送来的家信。

　　侯府隔壁就是同样没多少人的崔山石家，我俩在我第一日住进侯府就认识了，因为我亦步亦趋地走进偌大的府邸时，这个跟我一样大的小屁孩就坐在高墙上看着我。

　　实不相瞒，我当时不是很想跟他成为朋友，我想揍他。

　　但奈何我胎中有亏，身体一直不好，别说揍人，就连被人揍都不太够格。

　　不过我与谢欢亭却真是不打不相识。

　　四岁我入太学，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是乍然见到一个比我还金贵的同龄人，心里很酸，故意找茬，曾经还干过撕先生书册嫁祸给他的蠢事。

　　我与谢欢亭单方面相看两厌只有短短一个月，一个月后，太学有一场玩闹似的检查功课，这人坐我旁边，等到先生背身时飞速往我手里塞了一团纸。

　　那上面写：“你功课很好，待会儿帮帮我成不成？谢谢你了。”

　　然后我就单方面与谢欢亭成了朋友。

　　我们这三个人，站在一起俱是翩翩公子，但是只有我们知道谢欢亭曾因为背错文章被首辅拿着戒尺追杀了两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最终还是我救他一命；崔山石表面上冷酷得要死，实际上有段时间特别爱婉约词，没事就伤春悲秋，还给自己起了个不堪回首的笔名；而我，看起来正经老实，却是第一个敢以十岁幼龄勇闯青/楼的奇人。

　　……至今说来都十分不堪回首，还好没有别人知道。

　　我爹给我来信，也时常说我在京都无依无靠，要我万事小心，但我觉得京都的人对我都很好，因此不怎么放在心上。

　　在我心里，我爹的形象一直是个磨磨唧唧的老头子，倘若今上没有在四年前允他回京述职，我恐怕能这么误解一辈子。

　　我爹，一个在家信里不厌其烦地哭穷哭冷哭寂寞、嘱咐儿子注意天气加食添衣的男人，居然有个英俊潇洒的相貌，即使四十岁两鬓斑白也丝毫不掩俊美，我真的很佩服他。

　　不过大家都说我长得更像我娘，毕竟我的身子实在撑不住我爹那一副铁甲，也不足以骑上高头大马驰骋疆场，大家实在想象不到一个病歪歪的我爹是什么样，也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