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可赦（13）

她呆立了很久，直到她听到宋快嘴惊恐的求饶声和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麻木的四肢才慢慢恢复了知觉，不顾白衣少年的阻拦冲进屋去，便看到唐少辰正蹲在宋快嘴身边，剑被他丢在一旁，一把短刀正缓缓地、深深地割进宋快嘴的手臂。

唐少辰回过头来，看着面色苍白似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的唐少秋，手上骤然加力，唐少秋隐约听到刀锋与骨头相撞击的声音，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被赶过来的白衣少年从背后一把接住。

宋快嘴渐渐没了喊叫的力气，浑身上下皆是深深浅浅的血口，个别伤口隐约能看到森森白骨，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弟......弟......停手吧......别再这么做了.......算姐求你的......”唐少秋身子一软，冲着唐少辰跪了下去，眼泪一滴滴的打在地上。

唐少辰小时候最见不得姐姐哭，每当他透过门缝看着姐姐因为经济拮据而偷偷咬着衣角哭的时候，总会推开门冲进去擦去姐姐脸上的泪水，紧紧地抱住她。

但此刻，至亲跪在他面前求他手下留情，他却冷漠得像一块石头，走过来蹲在唐少秋面前，伸出一只手抹去唐少秋脸上混在一起的泪水和泥土：“脏了。”

唐少秋颤抖着，隔着泪幕，一时看不清弟弟的脸色。

“为什么你们一定要在最该相信我的时候选择怀疑，一定要在我心灰意冷之后又回来求我？难不成不论我想当好人坏人都当不成？”唐少辰挑眉问道。

唐少秋无言以对。

“三青，送她回家休息。”唐少辰没再看唐少秋，起身再次向宋快嘴走去。

唐少秋拼命挣扎着，奈何她不敌楚三青（白衣少年）的力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刀再次举了起来......

一把火轻轻落在宋快嘴脚边。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唐少辰戴上帽兜，拍了一下楚三青的肩膀，冷冷的道。

“去，去哪儿？”楚三青一时懵了，快步追上，问道，“哥你不是......”

“这好人，我当不起。”唐少辰冷冷的回应道，“你不是一直惦念着御膳房的糕点吗？”

“啊、啊？可以吗？”楚三青一提吃的什么都忘了，眼睛“刷”的一下亮起来，“哥你不会又要去揪那老头儿的胡子吧？”

“哪儿那么多话，不吃算了，我还嫌翻墙麻烦呢。”唐少辰扫了他一眼，纵身跃上房顶，疾行而去。

“哎哎哎！哥！你等等我！没你我哪儿敢往皇宫闯啊！”楚三青焦急的叫了两声，追赶唐少辰去了。

......

唐少秋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晌午了。

陈老的儿媳正坐在床边做唐少秋没来得及做完的针线活儿，见她慢慢撑着自己的身子坐起来，急忙丢下针线扶住她：“你身子虚着呢，别乱动，躺下好好歇歇。”

“我弟弟......我弟弟呢？”唐少秋抓住陈老儿媳的手腕，眼神有些涣散，问道。

“他......他昨晚就走了。”陈老儿媳的脸色变了变，声音低下来，道。

唐少秋想起自己前不久做的糖糕，想起唐少辰刚回来那天缠着她讨糖糕时的情景，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

唐少辰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就算回来，他也不会再认唐少秋这个姐姐。

当年母亲拼死生下唐少辰，不久便离开人世，父亲上山砍柴被倒下的树活活砸死，唐少辰一时成了全镇人悄悄议论的对象，除了陈老念唐少秋小小年纪拉扯弟弟不容易，时不时来家里帮她照料唐少辰，其他人纷纷对唐家敬而远之，自小/便动作敏捷的唐少辰常常钻过陈老张开的手臂，闪过唐少秋抓他后衣领的手溜出门去玩，结果往往就是被镇上的其他孩子拿石子之类的痛揍一顿，再呜咽着被抱回来，塞块糖糕安慰一会儿便忘了疼，第二天照旧跑出去玩，照旧挨打被抱回来......周而复始。

直到某天唐少秋去寻他的时候看到他骑在孩子头的身上，抡着小小的拳头对着孩子头一气乱打，惊叫着把他拉开，回家狠狠地打了几板，再不许他出门。

再后来，年龄渐长的唐少辰不满于唐少秋对他的禁足，唐少秋对弟弟的不懂事感到寒心，两人之间纠纷不断，终究逼得唐少辰随着一路在凤尾镇歇息的马队离开了凤尾镇，消失在唐少秋的生活中。

唐少辰不在的每一天唐少秋都在祈祷他能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可当他终于回来的时候却早已变了身份，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只是对他的变化感到心灰意冷，在关键的节点上一次又一次的舍弃了自己本该有的信任，终于将竭尽全力想要回到她怀里的弟弟一把推了出去。

她本是最痛恨偏见的，却无意之中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

她，以及凤尾镇的全镇人，都因为那种叫偏见的东西断了唐少辰回头的路，迫使他不得不再次拿起剑，沿着他原来的路一路走到天黑。

唐少辰固然有错，但他改错的机会被全镇人一起毁了。

亲手粉碎他所有希望的偏偏是他曾经最爱的姐姐。

强烈的负罪感几乎要将唐少秋压垮。

她慢慢倒下去，眼角划出一丝冰凉。

......

陈老的儿媳是第一个发现唐少秋不见了的人。

她向往常一样来敲唐少秋家的门，敲了许久不见回应，以为唐少秋想不开自寻短见，急急忙忙叫来锁匠，吵吵嚷嚷的开了门，才发现唐少秋并不在家里。

只剩桌上的一盘糖糕散发着甜香。

吵嚷着的众人慢慢安静下来。

他们似乎慢慢明白了这个不识字的少女在用什么方式宣告着自己的离去。

“她......怕是去找唐少辰了。”陈老的儿媳缓缓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没人反驳她。

“唉......”陈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片金黄的叶子像是在响应他说的话，飞离枝头，摇摇晃晃的落在地上。

......

唐少秋在一家客栈落了脚。

她不知道自己这双脚能把自己带到多远的地方去，只知道在找到唐少辰之前，她必须一直走下去。

找到他。

然后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