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可赦（1）

向来人声鼎沸的永福楼今夜出奇的安静。

所有顾客都像被摁了静止键一般定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有偶尔转动几下的眼珠代表着他们是一群活物，店小二抓着手巾缩在柜台后的一角，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看着柜台外的动静。

柜台前的几张桌子被拉到一边，地上堆着些衣物，一体态丰满的富家老爷正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大颗汗珠从他与肉球无异的鼻子上渗出。

“你的把戏都玩完了？”

盘腿坐在桌子上的黑衣少年咬了一口店小二买来的糖糕，眉头明显皱了一下，有些扫兴的问道。

“不......不......还，还有，容，容小的想想......想想......”富家老爷似乎感觉那把还未出鞘的剑此刻已经悬在了自己的脖颈后，脑袋似乎有千斤重，不敢抬头看少年的表情，被油封的差不多的脑子徒劳的转动着。

“这糖糕的味道真是糟糕透顶......喂，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你到底还有把戏演给我看没有？”少年不耐烦的问道。

“有，有，少侠息怒，这，这就演，这就演......”富家老爷眼一闭，心一横，把本就浑圆的身子蜷缩起来，如巨大的肉球般在地面上滚动。

“你这把戏刚才演过了。”少年打了个哈欠，从桌子上跳下来，“今天就到这儿吧。”

“不，不，小的，小的还有其他——”富家老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停下来，话说到一半就倒了下去。

少年拔出贯穿富家老爷喉咙的剑，撩起衣摆擦了擦收剑入鞘，大摇大摆的负剑离开酒楼。

在他踏出酒楼的后一秒，整个永福楼又陷入了往日的喧闹。

不过这次，塞满整座楼的却是恐慌与躁乱。

......

“哎，哥，明儿去哪儿玩？”少年前脚踏出酒楼，一白衣少年就从他脚边冒了出来，怀里抱着从东厨敲诈来的包子啃得满嘴流油。

“我回家。”少年冲他挑挑眉，“你也跟着去？”

白衣少年咬了一半的包子“啪”的掉在地上，一条尾随他已久的野狗“嗖”的窜过来叼走了

油腻到滑手的包子。

“哥，你吃糖糕吃多噎着了？”白衣少年不顾满手的油腻伸出手去试少年的额头，少年嫌弃地挡住他的手臂：“脑子出毛病的是你。”

“你还有家？”白衣少年大剌剌甩出一个问题。

“你要是再这么多废话，现在就给我滚。”少年似乎被戳中了痛点，双眉微蹙道。

“别别别我错了哥，不跟着你我上哪儿找吃的去啊。”白衣少年嬉皮笑脸的凑上前去，“哎，哥，你家里都有谁啊你当年为什么离家啊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点了哑穴。

白衣少年暗暗叫苦，只得老老实实的跟着。

......

次日晚，凤尾镇。

家家户户窗子里都透出温暖的橘红色，路边吃摊的主人早已提了煤油灯收拾着满桌的狼藉，偶尔有嬉笑声飞到街上，撩动着酒馆门口的酒旗。

镇尾陈老家正忙着将一家老小召集起来，紧锣密鼓的准备着明天早上要售卖的糖糕。

不知道为什么，糖糕手艺远近闻名的陈老今晚精神有些恍惚，时不时的停下手中的活儿愣愣的冲着门口发呆，似乎马上有什么东西出现。

“父亲，您——”陈老的大儿子皱了皱眉，才说了三个字，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陈老的身子猛地一抖：“不，不能开门！”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又平静的敲了几下门。

但力度明显比刚才重了许多。

“父亲？”大儿子看了看门，把目光落回到陈老脸上，“您这是——”

“当啷”。

门被人踢开了。

陈老双手扶住椅子，身子后仰，瞪大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来者。

面前的黑衣少年摘下帽兜，冲陈老歪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叔，好久不见。”

宅子里一时间没了声音。

“喂，没人理我吗？”少年有些不满的抗议道，“这么多年没见了难道不想我吗？”

没人说话，只有陈老不懂事的孙女好奇的看着这个新来的大哥哥，咿咿呀呀的伸手要他抱。

“你，你不许动她！”陈老看着向自己孙女走过去的少年，拼尽全力才哑着嗓子吼出这么一句来。

“好，好，我不动她，您倒是找个椅子给我坐啊。”少年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恶意，一脸无辜的道。

他甚至看起来有点委屈。

等到少年舒舒服服坐下之后，陈老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清楚自己和全家正和什么人坐在一起。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三个字就在他脑海里闪了一下。

唐少辰。

这个当年摇摇晃晃伸着两只小手跟他学走路的孩子如今能带给他的只有恐惧与憎恶。

他知道这个乖张的少年要么在这里制造一场尴尬得令他们家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恶作剧，要么拔剑出鞘将他劈成两半，除了稳住他，别无他法。

“我的事我姐知道吗？”唐少辰翘起二郎腿，单手拖着下巴问道。

“不知道。”陈老深呼吸几次，努力拿出长者的威严，慢慢松开抓着座椅的手，回答道。

全镇人都知道唐少辰这么多年在外面做了什么，人人谈之色变，人人恨之入骨，但依旧没人记恨他的姐姐，唐少秋。

这似乎是全镇人达成的一个默契。

那就是不伤害这个善良而又脆弱的女孩儿。

所以，当唐少辰兴风作浪将偌大的江湖捅得千疮百孔的时候，唐少秋并不知道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小疯子”“小魔头”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弟弟。

“那就好说了。”唐少辰满意的点点头，“糖糕能分我点吗？”

陈老的二儿子手忙脚乱的从厨房端来新做的糖糕摆到唐少辰面前。

一屋人/大气不敢出的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原形毕露的小疯子吃吃喝喝，只有陈老的孙女依旧吵着嚷着要给唐少辰抱，顺便夺他两块香喷喷的糖糕。

“这样吧，叔，时间也不早了，做个交易。”唐少辰舔舔嘴角沾着的糖，“从今天起我就留在凤尾镇不走了，陪我姐，我的事儿还得麻烦您继续封锁消息。”

“这事儿您要是做的好呢，我自然感激不尽，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绝对不说二话。但是——”

唐少辰话锋一转，脸上露出“那可不怪我”的神色：“要是走漏了风声，让我姐对我有一星半点儿的怀疑，您又说不出来是哪个家伙嘴快说出去了的话，那就休怪我不计这些年的情分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