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恐迟迟归（12）

天是青灰色的，隐隐的透着几分惨白，空气中偏生的渗着些微的寒气。隔着捂住苍穹的厚云间的罅隙，投下来几方天光，叫枝头的槐花不那么黯然，多少也有几分五月天该有的模样。

适逢裕德十八年的端阳，掐着指尖算算，薛诏奉旨抗敌也已经过去了两个年头了。两年前的时候，吴槿闻说了薛诏四五年里是回不来了的话，狠狠地闹了一通，又是摔碟子绊碗的，又是胡嚷嚷着要去边关寻薛诏的，闹了有一阵子才消停了。也不知是不是明了没有薛诏撑腰了，这两年倒也不敢胡搅蛮缠，只偶时瞧不得薛迟意与卫姝娴亲近，教唆着薛欢意将薛迟意往偏了带，又挑唆卫姝娴与薛迟意。无非是些小手段，旁的倒也算中规中矩。

卫姝娴本就无心与她斗，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薛迟意也算是机灵，虽面上瞧着与薛欢意好，关系厉害也辨的分明，平时到了吴槿跟前也没有什么好脸色。那帮子下人倒也惯是会见风使舵的，瞧着薛诏极疼薛迟意，现下又不在府，薛迟意与卫姝娴更是亲近，对着卫姝娴倒是比从先恭敬的不少。一家子也算是相安无事。

天儿虽说是阴沉沉的，却也是碍不住这过节的喜庆。满院子里都是米味儿，透着甜丝丝的香气儿，丫鬟们抱着一捆一捆的粽叶嬉戏笑骂着打园子里过去。

卫姝娴轻轻摇着蒲葵扇，有所思的抬眸瞧着梢头晃着的槐花，轻轻的叹了声，喃喃：“归期杳杳几光阴，粽香熟菱给何人？”末了，阖了眸子，匀出一息来，才捻了颗白子才欲投到棋盘上，伴着哐当一声，卫姝娴蓦地抬起头来，定定的瞧着面前的人儿，只那颗惊慌下被抛了出去的棋子在棋盘上颤颤。

“大娘子想是入了神，我不过在大娘子肩上轻轻拍了下，竟这般惊到了大娘子。”薛迟意瞧着卫姝娴惊神未定的模样，努了努嘴，随意的将手负到背后，转过身去。

闻言，卫姝娴唇角轻轻挑起，将手里的蒲葵扇搁在一旁，叫下人来将棋盘拾掇了，才道：“瞧把你给说的无辜的，倒显得是我胆小怯懦了？”

“没有没有，大娘子怎么会胆小呢？大娘子当日冲进火堆来救我的事，我可是能记一辈子呢！”薛迟意知是卫姝娴误解了她的意思，赶忙着转过身来，朝着卫姝娴甜甜的一笑，眉眼弯弯的，宛若初生的新月。说罢，便随意的坐到卫姝娴身侧的石墩子上，整个人趴在石桌上头，侧着头瞧着卫姝娴的眉眼，道：“大娘子，我今日可是为咱们府上带回来个人！”

“什么人竟能入了咱薛大姑娘的眼？”卫姝娴倒是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只打趣着薛迟意。

薛迟意眨了眨眼睛，直起了脊背，才凑到卫姝娴耳根子旁，道：“我在门口见了个人，那人自称是个半仙，说是***的。我一时觉着好玩，便把他叫回府里了，正好给咱一大家子的都瞧瞧面相。”薛迟意的声音是极轻的，似是生怕被旁人听了去。

卫姝娴的神色愣了愣，瞧着薛迟意粉面含春，到底不忍心直接拒了，只是佯怒：“行啊，薛迟意你这还没长大呢，翅膀就硬了啊？什么人你都敢往府里带，你爹爹现下不在家，若真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你说，该如何是好！”

薛迟意便真是以为卫姝娴愠了，眼眶红红的，轻轻摇着卫姝娴的胳臂，央道：“大娘子，您可就行行好吧，我知道您是疼我的，您就叫那半仙回来算算呗，就，就权当是与意儿的一个礼物可行？”

卫姝娴本就是佯装的，又是禁不住薛迟意这般的央着求着，遂点了头，便算是应了薛迟意。

薛迟意自然是乐呵着的，面上的喜色更是难掩，都不曾坐下来，朝着卫姝娴挑了挑眉，道：“那人现下被我领到了前厅里，待会儿她们把粽子茶点菜点都摆上去了，我与大娘子一道去！”

卫姝娴瞧着薛迟意的模样，心头一暖，刚想伸手抚一抚薛迟意的头顶，眸子一抬，手便滞在了半空里，冷笑了声，沉沉着于薛迟意道：“你把这人没有看牢啊？这怕是都等不到去前厅了。”

薛迟意还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过头去，便瞧见了一抹高挑的桃花旭旭红并着矮矮的藕粉色，后头还跟了道白。

“意儿呀，你说，你怎么能将这外头不明不白的人领回了府里啊，这知道的，心底明了这是个道士，不知道的——”吴槿用帕子掩了半面脸，别有用意的瞧了一眼卫姝娴，故意拖长了调子。

“行了。吴小娘有话不妨直说，别在这拐弯抹角的！这知道的，是明了家里的妾室教训嫡出的大姑娘，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来的阿猫阿狗乱嚷嚷呢！到时候，损了吴小***清誉怕就是有口难辩了吧！”薛迟意既不是傻子愣子，便也是能瞧出来吴槿的矛头是与谁的，自是将她的后半句给逼了回去。

吴槿难免气急，却又打薛迟意的话儿里挑不出什么骨头来，只能愤愤的甩了袖子。

且说那道行，瞧着薛迟意的面容，眯缝了眼，掐指算了算，才往前走了几步，朝着卫姝娴躬了身，言：“敢问夫人，这个小姑娘可是嫡夫人您的女儿？”说着眸中闪过一道光。

卫姝娴心底漏了一拍，瞧着那道行的神色，有些疑虑他莫非是看出些什么了，却也不好表露出来，只点了点头。

那道行的神色愈是得意，唇角是不禁的笑意，朝卫姝娴道：“恕贫道直言了，您家里的大姑娘是有卿相之才的，大娘子是个明白人，应当是明白好东西是得发光的，莫叫明珠了蒙尘才是。”

吴槿哪里咽的下这口恶气，却又故作淡定，转过身去，与那道行说：“那你可否为我这小姑娘算算，瞧瞧她是个什么命数？”

那道行朝着吴槿，直起了躬下去的脊背，言语间是不卑不亢，轻咳了声：“贫道有规矩，一年只为一有缘人瞧面相，方才在贵府门口是瞧着这小姑娘福分不浅，才允了她入府，现下各位夫人既已明了，贫道便告辞了！”说罢便拂袖离了去。

吴槿愈发的气急，瞧着薛迟意眉间的得意，硬是吞了口气，才与薛迟意言：“意儿啊，你若是日后真能到了那个位子上头，可得好好帮衬着你欢妹妹啊！”

薛迟意一惯的是瞧不过吴槿这般的模样，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的便拒了吴槿：“吴小娘大可不必如此，欢意随了吴小娘的模样，日后自是能觅得良婿的，实在是犯不上我去操这闲心。”

吴槿柳眉一横，冷哼一声，底气倒是十足：“我书虽读的不多，但也知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的理儿，你既然有卿相的命数，即日起便去庄子里好好的体察体察民情，也别在这高墙大院里屈了才！”说罢便毫不客气的牵着薛欢意离了去。

薛迟意只觉得憋屈，恨恨道：“吴槿，你别以为你手里有管家钥匙就了不得了，等爹爹回来了，我必叫他狠狠的罚你！”

“那便等着好了！”吴槿闻言，得意洋洋是再也按捺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