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音（五）

果不其然，我失败了，但却按计划入了天界，虽不知落到了哪位仙人的府邸，但依稀之间我觉得那人很是熟悉。

我在陌生的殿宇醒来，金色的阳光透过淡蓝色的纱幔洒在我的身上，竟是暖和的。我想摸摸身旁扑闪着大眼睛的魇兽的毛茸茸的脑袋，又怕身上的肃杀之气吓到这可爱的胆小鬼，迟迟不敢下手，不想这小家伙竟主动过来蹭我。

有人披着满身的光向我走来，那是我第一个朋友，上元仙子邝露。

也是第一次有人知晓我的身份后未曾有过丝毫的畏惧，对我只有关怀和心疼，我竟有些不知所措，又努力的想要和她亲近，她是那么美好。

一切都这般美好，我想，这里的主人也定是位温柔至极的吧，或许，阴差阳错我正好在他的府邸也不一定。

我见到了璇玑宫的主人，只一眼我便认出了他。虽然他早已不是曾经的模样，虽然他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但我可以肯定，他，就是鲤儿。

邝露一声‘陛下’将我拉回了现实。陛下？他便是新任天帝，那个传闻中在自己婚礼当场篡位，为了水神发动天魔大战的天帝。

是了，他是九天应龙，这个位置除了他还有谁能坐得。只是，那个曾经满是温柔的鲤儿到如今的天帝，他又经历了什么？

他知我是惜音，却不知是他的阿音，看我的眼神满是冰冷与陌生，将我满腔的热情与话语生生冻住。那是装不出来的眼神，他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可是，他腕上的人鱼泪还在，院中的海棠也开的那样好。

曾经与我亲密无间说着长大后娶我的人，如今心里爱着别的女人，视我为陌路，留我住下不过是盘算着借我收复南海而已。

心里就像凡界暴风雨来之前一般，闷得难受。

我从邝露那里得知了当年的恩恩怨怨，祖父慧眼如炬，上任天帝确是德不配位，牵扯了一众无辜之人。

邝露跟随他多年，陪着他度过了最难熬的岁月，她的讲述或许带着自己的情感，但他走的却是他唯一的活路。原来，那些年他没有感受到半分温暖，原来，他曾经是那般走投无路，原来，另有旁人惊艳了他的时光。

邝露说因为浮梦丹，他忘了儿时的一切，可讽刺的是，他想起的一切竟没有关于我丝毫的记忆。

忘了也好，往事已矣，如今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不必执着于过去不放。

他有谋略有手段有格局，更有一颗仁心，确是位好天帝，南海交付与他我自是放心的。但蛟族应有的我不会有丝毫退让，我要等他主动与我开口。

其实不用等身体恢复，我从云端跳下便会回到南海，阿宁会在下方接住我，这是我们之间的感应。但我舍不得离开，舍不得魇兽，舍不得邝露，舍不得满院的海棠，更舍不得，他。

原来，放不下的人是我。

他孤寂的身影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的。三十三重天之上更有青天，那些神佛又有几人当真能无欲无求，他不过是小小一个天帝，凭什么就要太上忘情。

我偏不让他忘！是他说要娶我的，他食了言不说，还忘了我爱上了别人，我大度不与他计较旧事，但不表示我要接受这个结局。

那本就属于我的地方如今被别的女人占据，我凭什么要接受这个事实，他的心是我的，我要拿回来！

可是天帝实在是太忙了，忙到根本没有时间搭理我。我还在床上酣睡之时他已在批改奏章，我与邝露说笑之际他在听各路神仙汇报功绩，我已躺在床上酝酿睡意他还在七政殿点灯熬油。我不能黏在他身侧便将目光放在了院中的海棠树。

海棠树处在璇玑宫正中，对着七政殿的大门，他一抬头便能看到我。起初他很是不习惯，看着有些坐立难安，对我亦是欲言又止，但慢慢也就习惯了，偶尔与我目光对上，我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他面无表情的又低下了头。

他退让，我紧逼。这是凡界话本子里男子追求女子经久不衰的手段，虽然男女反了过来，不过有成效就好，细节问题不必在意。

我本就对万物充满兴趣，便投了他的爱好整日烹茶读书，渐渐的，我真的喜欢上了品茶。

邝露是个很好的老师，我有聪慧无双，读书识字自是难不到我，只是没想到会被他瞧见我练字的丑态，虽然最后我挽回了形象，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在巩固一下。

再者，让冷若冰霜的天帝陛下有些情绪波动是我一直在努力，而且璇玑宫众多仙侍都在期盼的事情。

天帝好棋，我霸了他心爱的棋盘多日，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终是未曾与我开口。行吧，你不找我，那我来找你。

他对我不曾有半分相让，直接将我杀了个片甲不留，还非要我履行赌约，没有丝毫的胸怀气度，若不是我，他这样子能讨到媳妇儿才是怪事。

璇玑宫的仙侍都来笑话我，说我前些日子耀武扬威遭到了报应。看吧，大家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干嘛整天一副死板的样子，压抑神性啊，我定要将他们解救出来。

邝露总与我说他变了，说从我出现开始他身上有了生气，璇玑宫也有了生气。邝露跟在他身边多年，对他的了解怎么也是多过我的，她既说他待我不同，那我便是那个特殊的存在，让他喜欢上我只是时间问题。

骄傲如我，我总是对自己信心十足，直到月下仙人的出现。

月线仙人的反应当真是刺痛了我，这段舒适的日子几乎让我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如今在他面前暴露无遗，让他知晓原来我是这般的不堪。

他是九天之上世人敬仰的天帝，我是深海六界畏惧的惜音，我们不是一条路的人，那条光明之路，我迈不上去。

我不敢见他，我怕从他眼底看到丝毫同他们一样的情绪，我想回南海，那里才是我的家，可是，我舍不得他，虽然他没有曾经鲤儿的温柔与体贴，但我还是想离他近一点点。

我的骄傲呢？我惜音何时成了这般优柔寡断之人？

邝露告诉我天帝不日要去巡视凡界，我无心思考为何他要亲自出门，只想去从小期待的凡界看看，便托邝露带我同行。邝露做不了主，便去秉了天帝，此行是公事，我以为定会费些力气，不想只消片刻邝露便回来了，说是他同意了。

凡界同书上写的一样，又好似不一样。他不喜热闹，我拉着邝露在繁华的大街上感受着烟火气，一切这般美好。

拥挤的人群将我与邝露冲散，我又被一男子缠住脱不开身，他替我解了围，这让我很是意外，更意外的是他好似很生气，说我应带个面纱出门。我被他阴阳怪气弄得心下不畅，当下便刺了回去，他却一脸黯然，说他相貌丑陋会吓到旁人。

这人，真是半点未变，眼睛依旧未曾长对地方，审美依旧没有半点提高。

他对我的赞美好似很惊讶，愣了半晌，或许是想到了水神吧。邝露告诉我昔年与水神初见她夸了她尾巴漂亮，就让他爱了这么多年，可是这百年来我夸他这么多次，亦未曾见他对我有半分喜欢。

凡界上元节会放孔明灯祈福，听闻孔明灯要和心爱之人一起放飞，我不顾他的意愿强行拉着他到河边凑热闹。

我见到了水神，他心心念念的水神。他看着他们夫妻恩爱，我看着他将我给他的孔明灯转手送给她，好不讽刺。

原来，无论我做什么都比不过水神一句‘多谢’，原来，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那里他便会喜欢，就如他什么都不用做我就喜欢一般，原来，喜欢一个人只需要一眼，他不喜欢的人，莫说百年，纵是千万年他亦不会改变。

孔明灯飘向天际的那一瞬间，心里莫名的难受，还很痛。书上明明说喜欢一个人是开心甜蜜的啊，大概是因为他不喜欢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