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
春雷惊蛰余，草木纵横舒。
是日我起了个大清早，吩咐梓锐留府好好同大厨一起研究和准备我要学做寿面的事宜。
收拾一番，我自己拆了左手上的纱布活动了一下手腕，感觉已经不怎么疼得厉害，便欣喜地带着书匣子奔宗学堂而去。
休息的这一个月，真是度日如年。如今才知晓，在宗学堂的日子其实也没那么难熬。
刚落座，甩都甩不掉的韩少君也在我一旁坐了下来。
我今晨才得知，此人之前求来众乐人的同时，还求得母亲恩准他与我一起上宗学堂，用的还是要与我婚后多多相处、培养感情的幌子。两面三刀，真是令人不齿！
心下这般想着，我朝他淡淡地扫一记白眼，回眸见前座无人，便立马起身到裴恒面前的首座上坐了下来。
“你干嘛？”旁座是林七，见我前坐到她旁边，忽然开口质问。
我不欲同她多言，找了个借口反驳一句:“我耳背听不清，坐近点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靠近裴司学！”林七不忿，高声道，“你都已经有一个韩烁了，就应该管好你的眼睛和你的嘴巴！”
我转头看向林七，眼角瞥到韩少君坐到了我原先的座位上。摇摇头，懒搭理她的话。
若不是因为从前讨厌听课，加上裴恒又不大喜欢见到我，这首座除了我陈芊芊能坐，还有谁能同我抢的！
正如此深想着，忽然被人贴住后背，抱着双腿，直接将我整个儿端了起来。
“呀，呀，呀！”
事发突然，我瞪大了眼睛，一时竟忘了挣脱。
“三公主是成了亲的人，最好与外男少接触！”韩少君将我放置回原座位，自己也坐了回去。
“多管闲事！我上课呢！”我蹙眉转头怼他，只见对面的人仰着下巴一脸理当如此的样子。
剜他一眼，我转回头心下思考着:这韩少君总把花垣当玄虎，还真以为我是他妻子了不成！
不过他毕竟是一城少主，且为了盟约，这一年里在人前我多少还是得给他留点脸面。
“哗”
折扇划开的声音一响，我就知道是裴恒来了。
偏头去看，他今日着了靛蓝暗纹外衣内搭一件烟青色长衫，映衬着比平日多了几分庄重肃穆。
裴恒绕过书桌在其后站定，将折扇轻巧一收，朗声道:“花垣城有规定，日后各位郡主都要参加少城主擢考，经过文试、策论两道考验。擢考的魁首会经城主册封，立为少城主。其余官家之女则依据成绩各自受封不同官职。大家都是栋梁之材，课业繁重。今日，我们就暂且做个游戏……”
“骑射我肯定拿第一！”林七还不待裴恒把话说完，就急忙举手炫耀。
裴恒驳她:“游戏不在五艺之内。”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韩少君一脸好奇地发问，“何为五艺？”
裴恒神色微敛，落座后一展折扇，在身前摇动两下，回答:“在花垣城，抚琴奏乐不过是取悦女子的伎俩，岂能与其他五艺相提并论。”
稍顿一顿，他话锋一转:“今日，我们不学经、不论史，只对诗。我们以风花雪月为题，每个人挑选一个字，对两句诗，不论七言五言，不论律诗绝句，重在合辙押韵。我们就从…二郡主开始吧。”
他将折扇一收，抬手招向二姐。我偏头去看时，偏巧撞见二姐收回的目光。
方才她是在看我，还是看韩少君？
二姐从容起身，合手俯身朝裴恒作礼。
“我选风吧。风，吹水撩拨有纹，翻山越岭无痕。”
我给二姐不住地鼓掌，为她才学斐然所折服。
“二郡主胸中有丘壑，格局开阔。”裴恒点评一句，转头看向我后座的长姐，“大郡主，到您了。”
“花，从无百日红，转瞬即成空。”
我回头去看，只见长姐神情落寞，眉间寂寥。
“大郡主，凡事有失必有得，不必太过悲观。”
长姐微微颔首，合手朝裴恒回礼算是应承了他这番安慰之语。
“林七小姐，请。”
林七应声而起，满脸欢颜，行礼后站定，高声道:“雪！雪……”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笑容也渐渐消失，迟疑一瞬，垂头丧气地说:“雪我不会。”
我一时忍不住哈哈地笑出了声，又咬唇继续压抑着自己。
林七喝道:“陈芊芊！你笑什么，难不成你会？”
“咱俩课业差不多，你不会我自然也不会。”我一边答她一边随手抽出本书翻开，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些。
林七不肯罢休地怨我一句:“那你还笑！”
“我不会，也不妨碍我笑你不会啊！”我目不斜视地回怼她一句，将林七噎得瞠目结舌。
“听闻三公主近日有所进益，不妨试试以己之长对对看。”
我望着裴恒满眼的期待，心底叫苦不迭:裴恒，你这是从哪里对我产生的误会？如果对你的欢喜也算进益，那我倒是能说出不少来。
我正待开口拒绝，却被林七抢了先。
“裴司学，你就别为难三公主了！谁不知道她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不如这样，我们赌点什么，要是三公主能压得上韵，那我……”
我听林七越说越来劲，放下书抬眸看向她，等她后话。
“就去扫茅厕。要是公主对不上来，那茅厕就归三公主了！”林七笑得一脸得意。
“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对不上来？”
“你就说敢不敢？”
我敷衍一笑，向来对这种赌注丝毫不感兴趣:“不敢！我懒得……”
“我押三公主赢……”
韩少君忽然抢过话头，我转头瞪着他，蹙眉相询。
只见他转头看向我，满脸诚恳地继续说道:“如果三公主输了，韩某替您扫茅厕。”
“至不至于啊？为了看我出丑，把你自己都搭进去了？”
韩少君不以为然地朝我竖起大拇指，扬眉一挑，指姆一折，颇为俏皮的样子。
这哪里是前几日还在与我明争暗斗的韩少君，简直一副情深款款的模样！
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倒都演得驾轻就熟。
我细细咂摸一番他的话，把心一横，双手抱成拳，朝他微微福身作礼:“那今日的茅厕，就烦劳韩少君了！”
“你！”
朝脸色突然之间变得扭曲的韩少君展颜一笑，我双手一摊，耸肩无辜道:“我本来就没打算应赌，这可是少君你自己摊上的。”
“我……”韩少君一时语塞，将眉毛拧成了麻花。
“韩少君，你对她倒是情深义重，可惜三公主一向骄纵惯了，怕不懂得怜香惜玉。算了，看在你如此情深义重的份上，便作罢了。”林七语气不善，说到后面待韩少君的态度居然软和下来，落座之前朝我得意地挑眉，讽刺一笑。
嘁！我陈芊芊何时需要凭借他韩少君的虚情假意来与林七抗衡了？！
我气不过，把手中书卷一放，认真问道:“林七，是不是只要我对出了风花雪月，你就依言去扫茅厕？”
林七闻言一愣，旋即捂嘴笑道:“就你？你陈芊芊今日能对得出风花雪月，别说扫茅厕了，我林七的名字从今以后倒着写！”
“行！那你听好了！”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朝裴恒拱手一礼:“我想好了。风，回风落雁剑，覆手化骨绵。”
“通。”
裴恒面色淡然，丝毫没有惊讶之色。
“花，梅花螳螂拳，赤练七宝鞭。”
裴恒朝我点点头，道:“通，继续。”
我信步踱出桌前，走到林七跟前，弯腰看着她难以置信的脸，吐出一句:“雪，飘雪穿云掌，亮银素缨枪。”
只见林七的脸色变得青一块紫一块，撅着小嘴，颇为羞愤，扭过头去不与我对视。
“月……”我垂眸略一沉吟，回直身走到裴恒桌前，蹲下来与他对视，唇角微扬，念道:“破月混天绫，暗夜刃流星。”
“妙。”只听身后韩少君将我所对的诗解释道，“虽说三公主的诗都是兵器招式拼凑而成，但的确既含了风花雪月又押上了韵，看来这一局，林七小姐得愿赌服输了。”
“林七，茅厕就有劳你了！”我头也不回地朝她说一句，后又补充道，“不过名字呢就不必倒着写了，毕竟七林还是不如林七叫得顺口。”
“陈芊芊！”林七似是气急败坏，朝我恶狠狠撂下一句，“你等着，这笔账我早晚找你算！”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今日是她自己惹事在先，轻敌在后，可怨不得我借力打力，小小地教训一番。
裴恒嘴角噙着笑，伸手用扇柄在我头顶轻轻一敲，算是了然我对林七小惩大诫的意图。
散课之后，原本我打算把二姐请回月璃府里，一来告诉她之前韩少君对我府中设伏之事，二来顺便也请她品尝品尝我做面的手艺，参谋参谋裴恒的口味。
可我还未来得及抓住二姐，她就已经神色复杂地随梓竹匆匆离去。
而梓年见天色似是有变，唯恐下雨，忙仓促地推了长姐回府。
裴恒也因今日乃是惊蛰节气，府内的祭祀之事尚需要他亲自主理，于是同我早早辞别。
我摸了摸鼻头，伫立在学堂廊下喃喃自语:“都没空理我，那我的面还能找谁来帮我试？”
“三公主手上的伤，已无大碍了？”
身后韩少君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偏头一看，他已缓步站定到我身旁。
“劳韩少君挂心，小伤而已，过几日就没事了。”我抬起左手活动了一下手腕，虽仍有些疼痛感，但今日来听课我怎敢继续缠着纱布惹裴恒担心。
“我听说……”韩少君欲言又止，见我不解地看着他，继续说，“你是为了给我采药，才伤了手。”
我微一蹙眉，瞥一眼他身旁的白芨，想到必定又是那个套话不成反被套的梓锐多了嘴。
“只是践行盟约罢了，是我应该做的。至于受伤就更怪不得少君，是我自己轻功不济。”
我朝他讪讪一笑，见他神情带了几分愧疚之色，心底有些惊讶:原来方才对诗押我赢是为的这般？倒是自己小人之心，竟以为他在做戏。
正愁抓不到人试面，见他这般神色，我灵光一闪，咬咬唇道:“少君今日若无旁事不如帮我个忙，算是抵消我采药受伤之事？”
“何事？”
“回府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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