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愁。
花垣城与玄虎城之间的大战时隔十八余载,此时终于又一次站立到这片焦土的两端。
从六月到十月,这场仗打得异常艰难。
起初玄虎凭借着兵强马壮、气势如虹,的确占尽先机,打得花垣军队节节败退。
然而随着二姐的战略布局越来越深入,玄虎的劣势也渐渐凸显。
玄虎南下作战,而大本营设在北方,战线一拉长,粮草方面的供给不及就成了常事。
自大军开拔出城,裴恒会计算着时间,保证我每两日可以收到他一封信。
信中虽时常会写些我看不明白的诗句,却也能体会得到他的思念。
即便偶尔什么旁的都不说,只是写着“安否?勿念。”这样短短几字,也足以令我心安。
可这次,我收到他的最后一封信,已经是五天前。
不知他是遇到了什么事?还是只因顾虑我前线战事焦灼,所以才不再写信惹我分心?
正在帐中因不知花垣城近况而烦闷时,有将士前来禀报,二姐召我去帅帐商议。
我吩咐苏子婴趁此空隙,替我写封信问问裴府近况,于是他便留在了帐中。
到得二姐统帅营帐才知,各位将军、副将都已到齐。
我甫一落座,便听一位将军甲说起来。
“近日,据观测兵的查探来看,玄虎那方的炊烟越来越少!我们应当趁此良机,一举进攻,打玄虎一个措手不及!”
显然,将军乙对此看法不同:
“可若此探报乃是玄虎的减灶之计,恐怕我们贸然出兵,便成为瓮中之鳖啊!”
两位将军的顾虑,基本已经囊括了在座多数人的看法。一时之间,难以决断,便三三两两争论起来。
二姐见状也不立刻阻止,反而是跟着低头沉思了许久。
待他们都争论了好一会儿后,二姐才低声止住了他们的声音,却不想是点到了我的头上来。
“芊芊,此事你怎么看?”
我与诸位将军副将面面相觑,摸了摸鼻头回答道:“二姐,我不懂兵法,这种事情你就别问我了。”
见我推辞,二姐解释道:“正因为你不通兵法,我才想知道你如何看待此事。我与诸位将军都熟读兵法,但也容易因此受限,你若有任何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一同商议商议?”
我想了想,沉吟道:“玄虎之人诡计多端,炊烟越来越少这个迹象的确有可能是假。但若不抓住此机会一举反击,待他们后续粮草一旦供应上来,恐怕我们会被逼得退守城门。”抬起头来,我看向二姐,继续说,“之前二姐决定节节退守、保存实力,不也是在等待良机吗?”
二姐朝我点点头,欣慰一笑,道:“没错,我与芊芊所想相同。此次虽可能是个诡计,但若不去探一探,如何又知道这不是个良机?”
只见帐中诸位将军副将闻言都一面沉思一面点点头,倒是一致地同意了要去探一探玄虎当前情况的究竟。
“各位,我已想到一条妙计,希望诸位共同参谋。”二姐从主帅座起身,绕过案桌,朝我走来,“我想,只身探一探玄虎敌营。”
“不行!”我首先反对,众位将军也以“若无主帅,军心不稳”的理由一一反对。
“我已想好,待我出营,由芊芊代我坐镇军中。她武功高强,我将花符交给她,军中将士应该没有理由不从。”
“我不同意。”我仍旧不答应由二姐以身犯险,“二姐,你才是母亲亲自任命的主帅,无论其他人认不认同,你都不能将这个责任往我头上套。若要去敌营一探究竟,便由我去。”
“不可!”二姐也不赞成我的方案,“你轻功差,怕是还未入营就已被敌军发现,岂不前功尽弃!虽然你武功好,可那里是玄虎大营,毕竟寡不敌众!”
“二姐,我可以制作一个风鸢,带着我只身入营。若真是减灶之计,那我就烧了他们的粮草,你们以我烟花为信,前来支援。咱们里应外合,说不定如此便可一举拿下玄虎大营!”
“不行,你只身犯险、万一被捉,保不齐玄虎主帅就会拿你的命阵前祭天、鼓舞士气。芊芊,即便是上阵杀敌,你也不能这样罔顾个人安危。”
“二姐,我可以……”
还不待我说完,二姐抬手止住了我的后话,说道:“此事不必再议!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由你去!谁都不许轻举妄动,否则军法处置!”
我见二姐态度坚决,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跟着众位将军一起出了帅帐。
隔日,我还是没有收到裴恒的信。
“苏子婴,你去给我找些破损废弃的军帐。”我补充道,“找到后,带上后山,再在附近砍些桂竹,此事不可让二姐察觉,必须暗中行事。”
苏子婴眼眸一转,回道:“是,三公主!”
见他领命而去,我也再不迟疑,翻箱倒柜找出了夜行衣、短匕、火闸子和烟花竹筒。
心下只道:二姐,这次我不能再听你的了。
入夜,苏子婴协助着我在短时间内就做出了一个竹架的风鸢,虽然颇为简易,但时间紧迫也没办法顾虑周全了。
不求此风鸢能将我直接带入玄虎军营中,但求能够隐秘地带我靠得玄虎大营更近一些已是足矣。
“苏子婴,待我走后,你就在我帐中住下,有人来请便一一回绝,若有裴府来信……”
我正交代时,忽闻身后隐隐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再不敢多言,我忙将风鸢整理好,跳上去。抬着主杆借助苏子婴的推力,自山顶上匆匆跃下。
“芊芊!”
我听得二姐的声音在身后崖边响起,满是惊讶与担忧。
可我不能回头,此行我必须成功,否则待玄虎续上粮草之时,一举强攻,便可能是花垣兵败破成之日。
威虎山不似四方山高耸入云,只是凭借与玄虎交接且地势易守难攻才有些名气。
我借着风鸢冲云破雾滑翔了好一阵,但隐隐能够感觉到此风鸢制作简易,的确不堪夜风摧残。
想什么来什么。
下一刻,只听竹架弯折破裂之声乍起,我只得继续紧紧抓住主杆,随着风鸢而下,将要落地之时顺势而下,几个翻转摔落在一片沙丘里。
此处,距离玄虎大营尚有一段距离。
待我从沙堆里爬出来,便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赶忙四顾警惕。
“该死!”
我往身后一看,咒骂出声。
落地之时的声响惊扰到了在不远处啃食残骨的野狼,它们此刻正朝着新猎物慢慢走来。
我动作缓慢地将藏在靴子里的短匕取出,四肢呈防备姿势,打量着周围的野狼。
在我眼前的只有四匹野狼,暗处可能还藏有更多。
我虽带着火匣子此时却又不能够点火把,以火驱狼,只怕引来玄虎之师。
当前唯一的办法,便是悄无声息地先解决掉面前这四匹狼。
四匹野狼分别走到各方位,在与我远近各不同的位置上停住脚步。
只顿一瞬,离我最近的那匹狼已经朝我猛然扑来,发起进攻。
我双膝跪地,仰身向后倒去。
在它自我头顶越过之时,短匕恰时而出,将它腹部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滚烫的鲜血洒落到我的脸上,渗入我的唇间。
狼血居然是微酸的。
被我伤了的狼在沙地里翻滚几下却没有倒地,只是四脚勉强站立,仍是有些不稳。
只听矢羽之声,利箭破风而来,直直地射在了那匹受伤的野狼头上。周围的野狼见状,立刻四散逃跑。
我心中咯噔一声,朝着来箭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马背上的人一身玄虎铠甲。
“这不是花垣城三公主嘛?”
高坐在马背上的人黑纱遮面,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精明锐利。身后的将士蜂拥而上,将我团团围住。
“你是何人?”
我感觉此人颇为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在下……”只听那人声调拉长,略一迟疑说道,“玄虎小将花将军,久闻三公主大名。”
闻言我心中一计已起,握着短匕的手又加紧了几分。
“三公主该不会在此刻,还想着取我花某的项上人头吧?”马背上的男人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嘲道,“竟不知花垣三公主天真至此,真当玄虎将士都是你花垣男子不成?”
他既猜中了我的想法,便定会有所防范,我也不再与他周旋,只道:“要打便打,要杀便杀,我花垣男子从不在嘴皮子上耍功夫。”
说着我身形一动,开始与他身边的士兵交手过招。
拳脚之间,我感觉到有一股视线紧紧地盯着我,随后便是一箭射来。
翻身躲过,我将沙丘上的箭抽起来,毫不犹豫地插入面前士兵的颈项之间。
霎时,指间血流如注。
“三公主倒是血性,都这般时候了还不肯屈服。”只见那人坐在马背上,哼笑一声,摆了摆手,“那便请三公主见识见识,咱们玄虎将士的箭法如何。”
眼角余光瞥见周围步兵听命蹲下,身后的弓箭手立刻拉满弓,朝我瞄准。
情况不对!
我心下一阵惊慌,在此之前若说这位花将军只是常规巡防发现了我,倒还能够解释。
但此刻见他准备充分,阵势十足,俨然就是亲自带兵前来抓我的模样。
花垣军中有玄虎内应!
略一分神,周围的军刀就已经架到了颈间。我心中忿忿不平,身形微微一动,脖子上就多了一条血痕。
“花某好心奉劝三公主一句:莫要轻举妄动才好。”
我被脖子上的疼骤然惊醒,深知此刻再不能鲁莽行事。
眼神凌厉地看向马上之人,看来这个花将军在军中职位颇高,随他们回到玄虎大营,若能够寻到机会刺杀于他,甚至刺杀掉此次玄虎的主帅,那么就算我同归于尽于此,也不算亏。
那位花将军毫无客气地回望着我,话语中带着嘲讽:“三公主若想杀我花某,随时恭候大驾。”
此人心计无双,我的想法在他来看,一目了然。
这般人物,我花垣安插藏身在玄虎的暗哨密探,为何从未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