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开，月未圆（三）

师父最疼的小徒弟非他莫属，他家子使得好，自然不会时刻被拘着，也就有时间领着我到处跑，捉鱼打鸟这档子事儿没少干过。

好在我倒也乐意跟着他，于是年少的光景便在打打闹闹间溜过了。

我真正成角儿是在我及笄之后，从前园子里的师哥有的去有的留，留下的大多也陆续登台。

要说我最拿得出手的，当属一出《霸王别姬》。但当师父问我想同谁搭戏的候，我却下不定主意。

园里同我私下排练过的，也只有我那大师哥，但人家成角儿比我早了好几个年头，也是有了不小的名气，我刚成的一个小儿也实在不好意思拖累人家。最后便干脆让师父帮我拿主意。

到了来领搭档的那天，我却只见着了一只眼神略微躲闪的小狐狸。

我登时便迷惑了，怎么是这家伙?并肩往练习房走的时候，我便盘问他怎么跟我搭上了戏?他似乎有些心虚地摸上了鼻尖，含糊地答:“就剩下你这么个疯丫头，没办法，只好跟你了。”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家伙还真拿我当傻子呀，园里谁不抢着想沾点儿张二爷的光啊?再问，他没搭理我，敷衍了两句便拉着我排戏去了。我自然是不甘心的，回头又去问师父。

师父笑得甚是灿烂，说是师哥向他求来的。起初觉着有些纳闷，不过倒也没在意，心里倒还挺美，想着之前没白瞎了那多碟桃花糕，这傻小子挺讲义气，晓得照拂照梯我这个新人。

顺理成章，我俩搭上了戏，他演霸王，我唱虞姬，误打误撞成了京都的名伶。

就在前几日，我从戏台子上下来，卸去了行头，刚要往外走。没走几步，便迎上来一个书生打扮的小郎君，红着耳尖笑盈盈同我打招呼。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见这小郎君生得眉清秀，远远看去，气度不凡，倒有几分潇洒像极了我那师哥。

不晓得怎么想的，便凑上前同他寒喧了几句，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搭理他，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但倒也乐意同我聊聊。将这小郎君招呼走了罢，转身忽而瞥见木门之后长衫一角。视线缓缓上移，陡然撞进一双冰冰冷冷的桃花眼。

愣了愣神，就瞧见冷着脸瞪我的小狐狸，我歪一歪头，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心道今儿个又是哪个不识趣的踩着他尾巴了?想罢，倒也没了下一步动作，又觉被他盯得有些发怵。

半晌，小狐狸一甩扇子，瘪着嘴巴走了。

后来连续几日小狐狸似乎都不大乐意搭理人，那受了天大委屈的小表情看得我一愣一愣的。

我还曾一度拍拍他的肩膀，扬言谁若是欺了他，自己还可以替他做主，和几个师兄弟合伙教训那人一顿，所以他有什么委屈就千万别自个儿憋着，大可以同我诉一诉苦。

哪晓得这家伙半分也不领情，反倒还蹦出一句“你是不是想要跟人跑了”。所幸，我就此作罢，也懒得再哄他，由他一个人生闷气。

又过了几日，我俩还僵着，算一算时日，也渐近我的生辰了，想着到时候某只赌气的狐狸也定是不好意思向我这个寿星摆着一张冷脸的，这无端而来的气，想必也就自解了。

翌日傍晚，有人给戏园子寄来一封信，说是几个远到而大的富商，在一块儿办了场堂，寻思着想请咱张老板去捧一捧场子。

外人不晓得，但咱们自个儿人却都明白，咱张老板最不乐意去的便是各种大小堂会。有幸我也曾跟着去过一回，别说是小角儿，就算是像我们几个有些名气的大角儿，也是颇不受那些个富豪们待见的，在台下会给些面子，难免在台上的时候指指点点，听得人心里头硌应。

果然，那信咱二爷也就只瞥了一眼，便又折回去了。我问一边略有些失落的管家小万:“这次的商贩都从何处来的?”

“有洛阳的，姑苏的，应该还有几个是福建的……”

小万看上去恹恹的，想来此番定是有不少报酬。

“姑苏的呀，好久没喝过姑苏洒了……”我小声嘀咕了一句，余光瞟见小狐狸顿了一顿，抄起折扇转头便回屋了。

入夜，我正也打算歇下了，却只有人提着灯笼，怀里揣着个布包。上前一问。才晓得是给二爷收拾的一身行头，说是堂会上穿的。我接过布包，干脆亲自给他送去了。

他见了我来，倒稍稍有些惊讶。我将布包递给他，继而又抬头问他怎么又想去了?他拍了拍我的发顶，良久才缓缓开口：

“等我回来给你带姑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