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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雪未融

卿何时归

麟蜀素来冬长夏短,如今更是厚雪七寸,每走一步都深陷进雪地里,足迹清晰。

萧凛然方才下朝,站在殿外,身穿群青羊绒长衫,冕旒随风轻轻摇晃。

如今倒是朝政平稳,他也无最初登基时那般疲倦,半年他才稳住朝廷根基。那时,朝堂之上群臣众说纷纭,多得是臣子觉得,他不过是个江湖浪荡子,如何能委以重任,担起整个国家,将麟蜀交付给这样的人手中。

又恰逢诸多事宜,洪涝、兵乱,闹得不可开交,萧凛然固然如临大敌,却无路可退。日日都有七八个臣子,在御书房谏言,有益无益他都听了个遍,他身子骨向来是极好——当朝不过两月,他便染上了偏头痛。

往日并无大碍,只是烦心事多时,便是一面头疼不已,一面批阅奏折。

短短半年,萧凛然便知,君主不易,明君更不易。

他如今已在众多皇子与其子嗣中,挑选下一任帝王。迟早是要江山易主的,他坐得了皇位一时,也坐不得一世。

霜雪落肩,萧凛然等来了丞相,瞧他作揖:“微臣见过陛下。”

萧凛然拂袖:“不必多礼。”

说罢,他撑着伞往雪地里走去。

丞相也撑起伞跟在他身旁,这是他近日来提携的官员,右丞相,年轻有为、少年之才,如今也不过三十有一。此次,本意是为朝政之事多商讨,为自己拉拢朝中势力,稳固朝权,他如今尚还不知群臣分为几波势力,又有多少是在暗潮涌动。

伞外霜满天,萧凛然伸出手,任由三寸寒冰落入掌心,逐渐消融。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那时候阿娘和凝霜都还在,他们会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那时候他也是无忧无虑的孩子。即便是去年也有阿墨和凝霜陪他过冬,又怎会像如今,这宫里,他也成了无依无靠的人。

霜雪纷飞,他不免感慨:“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

丞相早年云游在外,还是陛下亲自将人请回宫中,对宫里的大事琐事也仅有耳闻,不过他知晓萧凛然一路以来并非易事,他出声应道:“是,雪下得一年比一年大,但终有一日会消融。”

他撑伞回眸,双目添上思绪:“怀辜,”萧凛然唤他的字,“可知今日,朕为何寻你。”

丞相姓沈,麟蜀大家之姓,名章铭,字怀辜。

沈章铭是个聪明人,年幼时与萧凛然同座学堂,那时他年长许多,见这孩子,心中便觉得是难得君子之才,亦是来日可依附之人。

沈章铭抬手拂去他肩上落雪,遂眉目含笑地娓娓道来:

“陛下,诸事切勿操之过急,眼下来看,左丞的势力,乃是从前朝便开始积攒的。那时青家还未亡,必然是诸多臣子仰仗,可谁知一夜之间,竟销声匿迹了。那残余的星星之火,便点亮左丞这堆干柴,如今树大根深,推翻对陛下和我等一时而言,实在难办。”

萧凛然认同地颔首,这朝堂比他所想象的更为复杂,向下摸索,不知其渊。他长叹一口气,尽显疲惫:

“是,怀辜兄所言极是,群臣错综复杂,谁忠谁奸,倒不是一眼便能瞧出来的。”

两人步至御书房,萧凛然命人赐座后便遣退众人,御书房中只剩他们两人。他手握玉笔摊开奏折,一面批阅,一面对他说:

“过些时日,朕想离开皇宫,去一趟瑜擎。我看朝堂也稳重许多,也给你们批假,这期间,许是不会让臣子同随了,若有要事,八百里加急。”

沈章铭目色一顿,疑惑道:“陛下这是何意,微服私访?”

闻言,萧凛然倏然念故人,唇角不经意露出一抹笑,他缓缓摇头:

“只是有想见的人,要去见一面。”

陛下心中有挂念之人,那是全朝上下人尽皆知的事儿。

听闻两年前将人带回来,惊了朝野,皆叹之,绝色佳人,见此一面,不枉此生。他当初在外求学,只可惜不曾亲眼瞧上一回,也听过传闻,那姑娘是瑜擎将军之女,在陛下心中非同一般。许也是如此,才让萧凛然他面对众臣谏言,后宫纳妃时,决绝否然。

即便是将美人送到跟前来,也不为所动地在御书房批奏折,更有甚者将姑娘送上了龙床,吓得萧凛然更是在御书房为朝政费心费力,夜以继日地批阅奏折。夜深了便睡在御书房,连寝宫都甚少回,那是铁了心要做千古明君的势头,更是做正人君子之风范。

曾在朝堂一语让众臣哑口无言——姑娘冰清玉洁,又怎可如此轻薄人家。

不念风流恋江山,君臣一顾天下名。

“若是一路顺畅的话,到那时,应是春天。”萧凛然看向窗外雪纷飞,轻声说道。

沈章铭双手揣在怀里, 他的一双眼睛总含着几分笑意,仿佛十几岁的温润少年郎那般。许是早年出游在外,逍遥散漫惯了,如今回朝来,君臣间自不那般拘谨:

“春天?是个好季节,陛下确实雅兴。”

闻言,萧凛然手中朱笔未停,在奏折上勾画圈写,亦不曾抬眸,只是轻笑:“怀辜兄,话语间倒是让朕品出另一番滋味。”

沈章铭话语婉转:“陛下这是折煞微臣了,微臣哪敢,即便是陛下亲封,三顾庭院而招之入朝,那也不敢啊。”

“怀辜兄,想必是不愿休沐,那朕不在朝中这些时日,还望怀辜兄多留心才是。”萧凛然亦不恼,而是取巧打蛇七寸。

后者一时语塞,转而便又道:“休沐,那必然是要的,这拉磨的驴都尚且要休息,更何况我等身而为人。”

萧凛然手中的奏折一本又一本,“那怀辜兄便莫要阴阳怪气了。”

“微臣唐突,还望陛下恕罪。”沈章铭肩头瑟缩,眼中精明变木讷,萧凛然抬眸,如今才算是遏制住那怪脾气。

后来的日子,萧凛然打点好宫内外的诸多要事琐事,临行前,他去看了眼卫笠暖。为她清扫墓碑,拂去碑上凝霜,双膝跪在雪地里,墓前的玉兰花早已枯萎,许是天太冷,连供奉都忘记换新鲜的,他也只从大袖拿出晒干了的玉兰花,置在墓碑前。

他声音中略带歉意,呼吸间仿若吞云吐雾,道:“阿娘,我来看您了。”

“儿子好些日子都不曾来看您,您不怨儿子吧。如今玉兰花不是花期,只有玉兰花干,等开春,您面前的玉兰树就开花了。这半年,儿子登帝。我晓得阿娘必然不想儿子在宫里浮沉,但儿子不能为了自己一人,舍弃天下吧。”

倏然大风刮过,风霜扑向他的脸,眼睫染霜,好似卫笠暖在应答他,萧凛然扯起干涩嘴角:

“为天下人死而后已,如今儿子也算心存大道,但我想终有一日,我会安然无恙地将天下交还给后世,以此便去向江湖,也为自己活一场。儿子从不后悔坐上帝王之位,即便少年帝王,并不好做。”

萧凛然见完卫笠暖并未急着离去,而是转道去见萧寄勄,他抬手用衣袖拂去墓前厚雪。

便不顾刺骨寒地坐在墓旁,他看着碑上清晰字迹——麟蜀第三任君主萧寄勄之墓,心头哀伤。如今他更深切地体会一代帝王的感受,无奈在心头,不论向何人诉说,他们都不会懂。唯有坐上那冰冷王位之人,方有感触。

“父王,儿子从前晓得帝王难做,却不晓得如此难做,王位摇摇晃晃,要坐稳实属不易。从前我就觉得自己并非治国之才,所以一直往宫外跑,也不知道您是不是为了报复我,偏偏让我登基。您是真不怕我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弃江山于不顾。”

他是萧寄勄的孩子,做父亲的自然最清楚自家孩子,他即便在外经历再多,也算识大体、懂大局的人,决绝果断又宅心仁厚的复杂之辈。也确乎是治国之器,只是早年培养甚少,如今尚还要他自己步步摸索,但以他自小聪颖,时日无需太多。

之后,便如期上路回瑜擎。

萧凛然难得再骑上马,前几日雪便停了,一路上,踏雪而去。

他在山头,望着离去的都城,他终于再次离开,长舒口气,心中无限感慨,唯有身处这天地间,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取下腰间的玉笛,放到唇边,轻轻吹响,悠扬婉转,笛声从山的这头越飘越远。

这曲子是吹给他阿娘的,他仿佛在告诉她:阿娘,我又走了,又回到那个江湖,但此次是为了寻人,不过您应是会高兴的。

他离开那个富丽堂皇的牢笼了。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墨初雪正在院内舞剑,挑抹点刺,每一招每一式都干脆利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的剑从来耍得极好。黛衣和几个姑娘都坐在亭内美人靠上,她们素来喜欢看墨姑娘舞剑,这般的她,好似不在皇宫里那般自由,无论别人如何说,她们就是觉得,墨姑娘本不属于这皇宫内院,她应有自己的江湖和自由。

她正尽兴,忽然素桐从院外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她气喘吁吁地传话:

“小姐——将军有话带给您。”

素桐手中高举着叠好的信条,墨初雪身躯一顿,挽剑花将剑收入鞘,素桐走过来:

“小姐,不妨进屋聊。”

屋内,素桐将信条递给墨初雪,接过后,她一面拆开,一面听素桐说:

“将军密令,小姐近日务必谨言慎行,处处需小心谨慎。”

墨初雪看着信条中浓墨字迹,目中惊骇,眉头蹙起,随后便是怔愣,心肝乱颤,信纸内容乃是:朝中局势大变,剑锋直指墨家,将军府存亡危急。

怎会如此,究竟发生何事?

她将信纸烧毁后,跌坐在太师椅上。

混乱、无序,她一时百思不得其解。何人所作所为,剑指墨家寓意为何,墨家存亡,又该如何。墨家一门忠良,饶是那些人再有法子,也不至于迫害到如此地步,存亡莫不是缪谈,可墨镜棋所言,绝不会有半分掺假。

如今才尚且安稳几日,怎的风波又起,朝堂之上究竟发生何事了……

倏然头痛不已,她抬手用力揉着太阳穴,挥手意图将素桐遣走:“素桐,让我一人想想。”

见她如此,素桐也不多叨扰,便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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