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越軌

想和爱人牵手看海，看岛屿冰川四季变换。想看风景在她眼中的样子，想看她如何从年少到苍老，想凝视她也被她凝视。 ​​​

¹

大约清晨，许媔猛地睁开眼，抬眼盯着天花板愣了几秒神，只感觉口干舌燥。想抬手拍一下身边的田柾国，却发觉现在身子又酸又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田柾国不知道搭错哪根筋，把许媔从昨天下午活活折磨到凌晨。许媔期间什么难听骂什么也阻止不住。搞得自己还跟个疯子一样。

许媔嗤笑一声，也怪自己嘴欠，明知道田柾国不爱听什么就说什么。

许媔想喝水，但现在全身上下跟被打碎了骨头似的，动一下都觉得疼。气得喊人的时候都夹杂着咬牙切齿。

“田柾国！”

好久都没有动静，许媔侧头，才发现身边没人。愣了半晌，一股说不上的慌乱袭上心头。

许媔也不管身上还疼着，急忙坐了起来，在地上随手抓起自己昨天被田柾国扔到角落的卫衣，边忙不迭套着边跌跌撞撞出了卧室。

“田柾国？”

许媔走到空荡荡的客厅，周围环视了一圈，虽然她这家没多大。但她还是神经质地想着田柾国会不会只是在哪个她没察觉到的角落。她又抬头看向了厨房，却也空无一人。

许媔又是跑去浴室，又是跑去阳台，但哪儿都没有田柾国的身影。他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声无息。如果不是一身醒目骇人的吻痕和下身难以言喻的痛感，她都要怀疑会不会是自己做的一场可笑的梦。

许媔在客厅的桌子上找到自己的手机，指尖飞快解锁开锁屏直直点进了电话界面。最后落在了一串连备注都没有的号码上。

“嘟…嘟…”

许媔边咬着指甲边听着连线声等着田柾国接电话，随着电话那头迟迟未接通，许媔的牙关也越发打颤，咬着的指尖晕开的血沿着指缝层层渗入指甲。如同许媔此时被红血丝侵占的双眼。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操！”

许媔也没挂断，甩手就把手机摔在地上。气急败坏摔门进卧室，腿都发软，走到柜子边的时候几近是跪着的姿势。许媔抽出抽屉拿出一包新烟，拆烟盒的时候手抖得厉害，许媔急得直接把烟盒里满满当当的二十根烟全都倒出来，随便抓起来一根就咬在嘴里，摸起来打火机，两手一直紧紧抓着才颤颤巍巍点上了烟。

那股熟悉的快感从喉间融入身体时许媔才像寻得一丝安慰，咻得软下身子瘫软在床边。

好一会儿，手指尖的香烟都燃了大半，许媔才像硬生生被救了回来。清醒了许多。

“妈的。”许媔被自己刚才那番举动给搞笑了，暗嘲跟个活不住了似的。

半晌，许媔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昨晚还被她和田柾国抽完后灭掉的烟头塞得满当的烟灰缸，此刻却只有她刚灭了的一根。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许媔也不做反应，就和刚才的姿势一样整个身子都倚在床边。直到被田柾国一把捞起来扔到床上，也没有反应。

田柾国本想着昨晚许媔被他折腾了这么久，一时半会也醒不了，况且许媔本来就爱赖床，于是就下楼给许媔买份早餐吃。可回来却发现屋子里阳台和厨房还有卧室的门都开着。许媔的手机也被当做破铜烂铁似的躺在角落。

走近了卧室后里面传来股刺鼻的烟味，田柾国想起自己起床时替许媔扔的满满一缸的烟头，嗤笑了一声。

“不长记性。”

可当进了卧室，眼前的许媔让田柾国无言间皱紧了眉头。

他从未见过许媔现在这副模样，昨晚也是。许媔刚才像个发了疯的瘾君子，双眼猩红，颤抖的双臂苍白的皮肤上还留着几道他昨晚留下的抓痕，更显狼狈。直到吸上一口烟才缓缓镇定下来，变回了他如今所熟知的那个许媔。

田柾国上手掰过许媔偏向一边的脸颊，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怒气。许媔不像昨晚张牙舞爪，也不烦也不燥，就任他摆弄。

“许媔，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许媔抬眼看向了田柾国，明明他说的话那般彷徨又无助，但在她眼里如今的田柾国却是被禁锢在了这些年出现在她梦里那个雪天的他，阴鸷淡漠，一言一行都是足以扼杀她的冰冷。

话音落后，他们之间沉默了好久，安静到许媔能听见自己从鼻腔闷出的嗤笑，不留情面划破了宁静。

许媔偏头甩开田柾国的桎梏，手掌支撑着半个身子倚在床头。手伸到抽屉上，上面是她刚才倒出来的香烟。她随手拿起一根，还有打火机。女士香烟叼在嘴边，一双猫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忭。

嚣张跋扈的火舌舔燃烟身，如同此刻许媔挑衅又像对于田柾国的质问无所畏惧的态度星火燎原。

许媔直接咬着烟放出一口，笑着说“怎么了？觉得愧疚？还是觉得我有病？”

许媔突然觉得心里一块儿堵得慌，逼得她跟要犯病似的，话语间都夹杂上了刻薄讥讽“田柾国，你真当我还是你姐姐还是想怎么样这么管着我？要不然就是睡完了后悔了？二十多年了，真是难为你了，碰都没碰过。现在呢？爽完就想…”

话音未落，许媔的肩头就被田柾国一手拽住，还没来得及等她反应过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手上的烟还没抽到一半，许媔其实怕烫到田柾国，下意识把右手抬得老远。手腕磕到了床头柜尖的那头，疼得她咬牙。

这一口烟又呛在喉咙里，返上头没忍住一直咳嗽。许媔抬眼看田柾国时眼里的怒气还掺着泪，呛出来的。

田柾国低吼出一声。

“许媔！”

田柾国上半身压在许媔的身上，两只手扣住许媔的肩，却摸到一手骨头硌得慌。眼睛死死盯着许媔，消瘦的脸颊跟着牙关打颤。

许媔与田柾国接触到视线后一愣，她其实鲜少见到田柾国生气，不管是昨晚在烤肉店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了田柾国一巴掌，还是从小到大在许媔离开他之前。

其实在她的印象中，田柾国一直是个对她言听计从，在感情这方面傻得可以的乖弟弟。他从小到大从不会给许媔自己负面的情绪，也不会把他隐忍的不满施加给许媔。

许媔记得田柾国唯一一次让她都吓到的时候是在她和田柾国在一起已经有了一年的时候。那天是许媔的生日，许媔答应好田柾国先和同学们出去庆祝，晚上再回家里陪他。

但没成想那天正好是许媔十八岁的生日，有个以前和许媔有交集但被许媔甩了的社会混子趁此机会唆使同学给许媔灌酒，搞得许媔后来醉倒不省人事。

刚开始许媔觉得有人在脱她的衣服，脸颊和脖颈还时不时落下几个吻。许媔原以为是田柾国，没有抗拒。可到后来明显与田柾国大相径庭的粗暴和心急让许媔察觉到不是田柾国。但她想要反抗的举动却相当于以卵击石，况且她还醉着，身上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一样。

正当她心想完了的时候，包厢的门被踹开，与刺眼的光亮一同现身的是田柾国，身后还有几个女孩子是许媔的朋友。

田柾国气急败坏就拽着男人的领子，生生拖出了包厢，男人想挣脱奈何面前这个看着比他要小几岁的学生力气太大。几个朋友见状先过来扶起了许媔，许媔耳边都是此起彼伏的哭声和道歉。许媔来不及管这些，甩开了朋友跌跌撞撞地往刚才田柾国和混子离开的方向过去。

包厢门外出现在她面前的一幕是田柾国一拳一拳地殴打着几近失去了知觉一动不动的男人。许媔怎么哭怎么叫他都置之不理，直到许媔跪下搂住他的脖颈求他停，田柾国才渐渐平复。又像平常在她面前惹人垂怜的小狗一样低顺着眉眼盯着她，叫着她姐姐，问她怕不怕。

那次以后，许媔想清楚。原来田柾国并不是个任人宰割，天生好脾气的乖小孩。其实田柾国一直只在无条件纵容她。可这并不代表她如今所有恶毒的还击他都可以全盘收下。

许媔的肩头被田柾国手上毫无节制的力气捏得阵痛，她甚至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能碎在他的手里。许媔气得骂脏，却挣脱不开桎梏。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是啊，我他妈就是有病。”

田柾国下一秒直接就咬上许媔的嘴唇，田柾国的牙齿撞到了许媔的下唇肉，许媔疼得倒抽凉气。血腥味和田柾国此刻毫无技巧可言的撕咬让许媔烦躁地扭头想挣脱开，却被田柾国一只手强行掰了回来。

许媔气愤地又乱踢脚，但田柾国膝盖一弯抵在了两腿之间，沦为徒劳。

田柾国变本加厉，从许媔的下巴沿着下颚线狠狠地咬，许媔冷白的皮肤落上了一排排鲜红的牙印。

“小媔，疼吗？”田柾国的嘴唇最后落在许媔的耳边，叫着小时候父母对许媔的称呼，唇齿厮磨让许媔又软了身子。许媔咬牙气得都昏了脑袋，脑子里什么话都骂出来了。

“说话。”

田柾国冷冰冰的一句像给许媔迎头泼了一桶冷水，许媔忍无可忍，再抬眼已然双眼殷红，眼底蕴含着片波涛汹涌的海。

“田柾国，我是对不起你。对于什么都是。小时候冲昏头脑破了禁忌，和你一起搞那出不像话的闹剧。还有这七年与你毫无联系，断了瓜葛。我也知道你因为我走的那天无动于衷所以你怀恨在心。”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之间就是场祸，不可理喻，不可方物。我也那样想过，所以我走了。而且那时候的你与我还小，你所想的离家出走还是反抗都只会是螳臂挡车。我从没想过抛弃你，那只是为了让你走上更光明磊落的路。”

良久，田柾国长长叹了声气，淡淡道。语气听起来和七年前的那个乖小孩如出一辙。

“姐姐，你抱抱我好不好。”

许媔听后，迟疑了好一会儿，死死盯着身上面无表情的田柾国，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是田柾国先低身抱上了许媔，身上的戾气比刚才少了许多。

当他们贴近的那一刹那，许媔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颤栗。田柾国的怀抱是冷的，许媔想。些许是因为他刚刚从零下几度的冬天回来，些许是因为他也和许媔一样怕冷，些许是因为——他对现在的自己心灰意冷。

许媔将拿在手里的烟摁灭，接而紧紧环住了田柾国的脖颈。田柾国很受用，向肩窝处探进了几分，鼻尖蹭过的皮肤上有一条骇人的疤痕。是类似于用小刀狠狠划过才留下的疤。

是七年前许媔生日那天，被田柾国打的那个男人捏着一口气拿着小刀趁他不注意要刺向他时，许媔替他挡下，差一点就划到大动脉的一道疤。

两人就维持了这样的姿势许久，田柾国轻轻吻着许媔肩头那道疤，缓缓说：

“有一次我们学校组织春游，坐校车的时候，我前座是两个别的班的学生。一个矮矮的女孩子，一个高高的男孩子。女孩子会偷偷盯着男孩子傻笑，男孩子会温柔地回应女孩子显而易见的小动作。我就一直那样看着他们，突然就觉得心里一块软掉了。他们青涩又美好，就像以前小时候的我们。那时候的感觉真是说不明白，和踩在云端一样轻飘飘的。我就想啊，我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一切才是梦，还是小时候与你在一起的所有时光才是场梦。”

“可是许媔，后来我才想明白，那只是我一个人对你的感情，我们以前就不是那样的。只能和不见天日的贼一样，我不能做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你，做不到像一对正常的两情相悦的情侣那样光明正大可以收到我们身边所有人真心的祝福，也做不到不叫你一声姐姐。”

话音刚落，许媔松开环在田柾国脖颈的双臂，转而托起田柾国的双颊。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田柾国消瘦的脸颊，却不敢对上田柾国愈发深邃的眼神，和刚才那些话里显而易见的讨伐与追问。

“以前的我感激地接受着你所有的给予，离开你我才想清楚，让我赖以生存的其实是我一直以来自欺欺人期待的未来与结果。其实我们之间不可能存在一个圆满的说辞，我们都被这场梦绊住了。”

许媔刚想抬手抚开田柾国长了些许，遮住了眉眼的发丝，却被田柾国一手握住了手腕。田柾国再看许媔的双眼，才发现她已眼眶殷红，溢满的是陌生的懊悔与倔强。

“许媔，你后悔什么呢？”

²

田柾国记得自己以前其实好喜欢许媔，好喜欢，好喜欢。

在刷完牙后会把自己的牙刷和许媔的牙刷摆在一起，在吃早餐时会不顾许媔做做样子的嗔怨把许媔腿搭在坐在对面的他腿上，在出门前会与许媔偷偷躲在门后接吻，在公交车上会期待许媔倚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讲话，在放学时会趴在许媔班级的窗框上和许媔道别，在打球时会等着在看台那儿姗姗来迟的那抹身影。

田柾国再遇见许媔的时候是在一家烤肉店，被联谊会缠着他的女孩子搞得心烦，郁闷着到门口吹风抽根烟。

田柾国摸口袋想掏打火机，却发现没带出来落在了包间里。心里无奈但又不想回去，身旁正巧也来了个叼着烟的女人，田柾国索性打算借个火。可一抬眼却看见了许媔。

许媔哪儿都没变，不管是在点火的时候爱眯着眼睛，还是永远都被她弄得漂漂亮亮，五颜六色的指甲。还有很多，很多。可他脑袋都当机了，一时都说不出。

只是唯一变了的是因为年纪渐长增了不少的一种说不出的烟火味。许媔从以前初高中就因为生得妖媚美艳惹人注目，但比起那会儿还藏着的几分稚嫩，现在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

田柾国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许媔在门口的另一头抽烟，他像是要将这幕深深刻画在他的骨子里，用最为尖利锋韧的刀面贴着被岁月掩埋早已沉默的心骨描摹剐蹭。逃窜流动的血液粘稠在理智上，却也被疯狂沸腾驱使剥离开最后血肉模糊。

最深处藏匿的是他对许媔日思夜想的七年。

“许媔。”

身后突然缠上沉重的拥抱，许媔刚要挣脱，但听见那声熟悉的呼唤，顿时全身都遍布了麻木的怔愣。

田柾国见许媔没有挣脱，也不管许媔还没对他的举动做出反应，搂紧了几分。

“许媔…许媔…”

田柾国很怕冷，他受不了临海城市的冬天，也受不了没有许媔的冬天。但他还嫌麻烦，不爱戴围巾。可他也庆幸，这样他就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许媔存在的温度，她身上苦涩又清淡的烟草味，她急促又滚烫的呼吸，甚至是她逐渐泛滥成灾的慌乱。

田柾国从没见到许媔因为他如此胆怯的模样，在被他尘封不愿翻开的回忆中，他犹记得一幕。

家里人发现了他和许媔之间的关系，那也是个像重逢这天一样的大雪天。只是那天的许媔是冷冰冰的，吹不暖他这棵为她屹立却濒死的树。

他疯了一样地追着面前徐徐驶发的公车，那年的雪很大，地上厚厚的积雪压得他像是脚底灌了铅，费好大力气才能跑起来。他的鞋早已被融化的雪水泡得融进了鞋里冻得他的脚已经从刺骨的痛演化成了麻木。

就算他再年轻，他是体育队里庸中佼佼的第一，也追不上车辆的速度。田柾国拼命喊着许媔的名字。被口水还是被眼泪呛到几几喘不上气他也不管，此刻的他有多丑有多狼狈他也不管。

田柾国那时候只想让许媔留下。

可他眼中的许媔却越来越渺小，她最后留给他的眼神让他还来不及辨别是哪种情绪，就被翻滚着惊涛骇浪的雪幕吞没，只留下片惨白的死寂。

直到他再也看不见那辆挟持走他挚爱之人的凶手，直到他再也听不见许媔的回应，直到他这座被爱堆砌的堡垒也被大雪掩埋再也等不来呼唤，田柾国就知道——

许媔不要他了。

越軌最新章节 下一章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