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工藤新一活不太久了，更直白一点儿说，快要死了。

灰原给他解药的那一天的天气并不是所有大团圆结局标配的艳阳天，灰白的云层取代了阳光从天边渐渐沉下来，似乎暗示着什么不被人期待的情节正在上演。

电脑摆在窗边，他缓步走近，茶色头发的女孩转动电脑后的转椅，转过身来看他，翻涌着的乌云衬的她的表情有些阴沉。

灰原哀“江户川君，”

女孩轻轻开口，

灰原哀“我已经完成了最后的解药，但是，要不要吃还请你慎重考虑一下。”

灰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用词

灰原哀“使用了太多次不完善的解药，你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这样的负荷了，最后的解药如果被使用，你最终……可能会像是加热到极限又猛然泼上冰水的瓷碗，不堪重负地碎裂，只要你以江户川柯南的身份活下去，你还是会有一段与常人无异的寿命与人生。”

灰原哀“所以，你会怎么选择？”

女孩摊开手，红白两色的胶囊静静地躺在玻璃瓶里。

看着那颗解药，柯南忽的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切自那颗APTX4869开始，小小的胶囊里似乎扯出了无数错综复杂的透明丝线，穿起了形形色色的组织与人，所有人以那颗胶囊背后的阴谋为轴心旋转不休，在不断被扯出黑暗的大网中艰难跋涉，阴影中的蛰伏与布局跨越了数个春夏，枪口与刀尖，火光与爆炸，鲜血与牺牲，杂乱的脚步与绝望的嘶吼，那是局中人在终结乐章上，画下的每一个漆黑的音符。

再后来是一颗silverbullet破空而来，带起的凌厉气流将脆弱的白纸撕成碎片，那些音符散落一地，像群鸦振翅而飞，漆黑的羽翼割裂那些纠缠难分的丝线，所谓轮回，一切最终都会化为雾霭后消散，留下的还是那颗胶囊，兜兜转转，一切像是又回到了原点。

柯南两手插在裤袋里，慢慢走向女孩。

江户川柯南“什么啊灰原，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他拿过玻璃瓶，在手心里攥紧。仿若浩瀚星海的眼底，闪动着世间只有工藤新一才有的，独一无二的光芒。

江户川柯南“我是不会逃的。”

灰原哀“是吗。”

雨前湿漉漉的风裹挟着泥土的腥气吹进室内，扬起窗边的白色纱帘，纱帘后男孩的身影变得朦胧不清。灰原哀眨眨眼，想要驱走来的不合时宜的雾气，她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从椅子上起身，把窗户关好。

灰原哀“快去吧救世主先生，你的世界在还等你。”

声音里沾了点儿，远山薄雾似的，邈没的缅怀。

在工藤新一盯着窗外出神的第三分钟，黑羽快斗果断伸手拍向工藤新一的肩膀，

黑羽快斗“新一？”

工藤新一“啊，嗯，什么？”

受到惊吓，工藤新一连带着他头上那一撮竖起的迷之呆毛一起抖了一抖，回神看去，俨然是黑羽快斗那张放大了的欺世盗名的俊脸，对方带着薄荷与巧克力混合气味的呼息喷薄在颈间，奇异的热度让他缩了一下肩膀。

黑羽快斗“这次时间也太久了吧，你想到什么了？”

黑羽快斗显然已经对工藤新一时不时看着窗外出神的行为见怪不怪，见人已经清醒就松开了手，没骨头一样歪向柔软的靠枕，嘴里叼着条巧克力威化含糊不清地问他。

工藤新一“没什么。”

工藤新一摇摇头，再次把视线投向窗外，

工藤新一“又快要下雨了啊。”

黑羽快斗“是啊，这几天总是在下雨。”

黑羽快斗低下头摆弄着空了的包装袋，接着工藤新一的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没让工藤新一察觉他皱起的眉头。

工藤新一快要死了，他知道的。不死鸟一族生来就看得到生物周围代表“生命”的光圈，光芒越浓烈生命力便越旺盛，而笼罩在工藤新一周身的光圈已经在日复一日的衰弱，像是用反复冲泡的茶叶沏出的茶水，气味与颜色都变得寡淡。

黑羽快斗好几次撞见工藤新一就那么安静地看着窗外，像是与窗外的蓝天同空气融为一体，即使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少年也未沉溺在悲伤与自我垂怜，坦荡温和一如十几年前黑羽快斗认识他时那副模样。

工藤新一的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又好像快的让人根本看不清，只让人来得及在那些丝绒一般的时刻，捕捉几个单薄的倒影。

身体的衰竭永远是本人最先感知，黑羽快斗并不意外那个固执信奉生命至上的侦探死前情绪的平淡无波，毕竟他曾目睹过许多次工藤为了救人——哪怕是有罪之人而身犯险境，他毫不怀疑为了更多人的存活工藤新一可以不加犹豫地牺牲自己，也因此少年身上有了一种随时都会消散的不真实感，像拥住一缕风。

唯一能抵消稍不留神就要永远失去他的恐惧感的是少年的承诺，他对每一个投来担忧目光的人扬起毫无畏惧的笑脸，“我一定拼死回来。”，少年从未背弃誓言。

某种意义上来说工藤新一的确像一位救世主，他的光芒出现的那一刻所有惊惶的心灵便会安定，他可以被人肆意依赖，过于浓烈的安心感常常让人忘记他其实尚还年少，也只是一个会痛会流泪的有血有肉的凡人。

“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那时的工藤新一尚未经历命运给他安排的劫难，他站在黑羽快斗身边对他说话，脸上是自信到自傲的笑，少年好像生来就是一个发光体，不知不觉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尽管那时他因为救人而有些狼狈，形象可绝对称不上潇洒帅气。

记者们摄像机的镁光灯闪闪烁烁，映在少年的身上，将那一瞬自奔流而逝的时光中打捞出来，无论日后少年的命运如何，这一幕的所有色彩都将永远鲜活如初，永不褪色。

蝉鸣晃起街边法国梧桐硕大的叶子，代表着夏季的晚风总在这个时间，不请自来。

某些奇妙复杂却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挽起蒸腾缭绕的暑气，踩着不断转动的秒针舞出一曲盛大的仲夏夜华尔兹，霓虹交错，光影相缠，它们在一点一滴的时间碎片里慢慢发酵，隐藏进黑羽快斗敲诈工藤新一请客的加了过量白砂糖的柠檬派里，成了他心底秘而不宣的少年心事。

他曾买下所有报道了工藤新一的报纸，做成剪报仔细保存，在不断流泻的时间沙漏里细细拂拭那些被无限延长的帧格。但照片和真人永远相隔一个维度的距离，离别从来都是一件悲伤的事情，更何况那个对象是工藤新一。

他不会与工藤新一死别。

他也正是为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