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又落满了南山。
我踏走在湿滑的青石板台阶上,阖上眼感受撞入怀里的冬风。远看这山上像是下了一场浩浩荡荡温软香艳的雨,现在近看则愈发看出些清冷傲骨来。
刚下过雪,天空还是极为清亮透净的。
阿娘说这样的冬晴里,应当上山采药。我不懂,为何这些奇异的药材出现在冬天。在我为数甚少的印象里,那些最好最明媚的东西,应是在春天的。让人心生欢喜又烂漫饱满的春天。
我没有想到,这个冬天,会让我遇见他。
一个像春天一样的少年。
按照阿娘临死前嘱咐我的话,我要到谷中寻找可以驱寒的草药。她道我生来孱弱,寒气颇重,得加以调理。
对我来说本是极为轻捷的事,完事后便可下山。谁知我在半山上摔了一跤,脚踝有些发青。
坐在平滑的岩石上休憩片刻,忽然瞥见甬道尽头出现一个人影。
我陡然紧张起来。
依我往日的身手,遇袭还可以逃掉。如今这脚踝,下山都困难,别说逃跑。
思量几许,我认命地阖上眼。
许久不见动静,我重新睁开眼。正巧撞上了他窥探的眼光。他的眼睛使我想起山川湖泊和春夏秋冬的晨暮轮回。
一愣怔,他已经走到我面前。
???“你受伤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除了阿娘之外的嗓音。是不曾想过的清冽。硬要做个比喻,可能像是屋檐上的涔涔细雪。
爱丽“对。”
我痴痴地看着他精巧的脖颈和柔波一样的眼睛。
他俯身擒住我的脚踝,细细看着。
没有什么故作矜持,我也细细地打量起他的脸来。眉眼清浅温软。眉似寒北结满风霜的长山,眼如江南落满柳絮的柔水。
怎么看怎么舒适和谐。
他像是察觉了我的注视,忽然抬头看我。
我急得收回眼光,垂下眼帘。
爱丽“你到底是谁啊。”
???他闻言,“是好人。”
语尽他使劲扭住我的脚踝。
一瞬间我以为他要杀我,疼痛迫使我尖声叫嚷起来。回过神来,又掉入了他温柔的眼睛。
这才发觉,他在替我医治脚踝。
我不清楚我当时是否脸红,但我从他深如潭水的眼睛里,看到了我青涩的爱慕和依恋。
后来,他耍赖要随我下山。
???“我没有家,以后和你一起,好不好?”
他揽住我单薄的双肩。
???“以后,我来保护你。”
我傻傻地抬头看他,耳边是粉霞满地。
来参加阿娘葬礼的那些远亲,都说我命苦。虽然我不懂命是什么,但我曾经也以为我是苦。遇到了他才发现,原来情爱可以缓解大苦大悲,强身做生活里唯一的甜。
我和他顺水推舟地过上了安之若素,晨钟暮鼓的生活。
他日日耕作,我日日绣花。
深夜里灌着冷风时,他在我身侧。原本细长白嫩的手,被岁月磨上厚茧。看着看着,常是心疼地掉下泪来。每每这时,他会抱住我的后颈,细细说着情话。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地过到地老天荒。
新雪又落满了天地。除夕夜里,他捂着我的眼睛领我走到山顶。
爱丽“是要干什么啊。”
我小声抱怨着又轻轻地笑。
???“好了。”
他放开手,让我看到所站的地方。这是山的最高处,可以眺望到远城的景象。
满天的星野低垂,满城的灯火萦纡。
我拥住身后的他,笑的一如初见。
他看我时温柔认真,眼里跌碎了万顷月光。
他吻了我。
小心翼翼凑上时,我没有任何不适。认清自己,才是最好的解脱。我爱他,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要爱他。
无边夜色笼罩我们回家。他一路上握着我的手掌,为我取暖。我没有喝酒,却总像是喝了酒,晃晃悠悠,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翌日。
许是昨夜睡的不甚安稳,醒来已是很晚。习惯性地抚摸身侧的余温,我站起身洗漱好便推开小门。
刚打算坐在窗边绣花,忽听得由远及近的叫骂声。
心下猛的一惊,放下物什狂奔出门。正巧看见一队人马押着一个人朝我的方向走来。
是他。
我嘴唇一阵颤栗,觉得马上就要晕过去。我知道他从不会偷抢,为何被押着?
为首的兵瞧见我,做了个手势快步跑过来。
官兵“姑娘,认识这位吗?”
指向他。
我强忍住即将要掉下的泪。
爱丽“他是,我的爱人。”
那人显然一惊,抖出手中的令牌。
官兵“我们是官兵。这人我们已经找了许久了,是贼臣后代,得带回去审问。”
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憎恶口气。
我急急跑到他面前,连声质问那人说的是否属实。他狼狈地披散着头发,眼睛一如往常的温柔。
???“是。”
???“我以为我可以变得更好,配得上梅花一样的你。对不起。”
我如遭雷击,后退几步,眼神变得辽远哀伤。
???“你走吧。”
他可能不知道,他的父亲对我一家造成何等伤害。阿娘和许多老人,都死于他父亲之手。怎么会不恨呢。是他父亲,苦了我。可他,却是我拿命来爱的人。
他的过去像一场大雪,把我浇成了风雨人潮里的沮丧和绝望。
我只是凡胎肉体,何以见得?
对他的爱,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