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我不再做困兽的挣扎了

　　嘴上这么劝着自己，心里其实还是翻江倒海了一大片，犹豫到连秦姣都上了车，我都还在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她回绝掉。

　　“这是瑞娱和时代峰峻上层共同定下来的。”

　　秦姣的话犹在耳畔。

　　我抱着暖手宝，杵在原地许久，终于无奈放弃了彷徨的执念。

　　“回去吧。”

　　我低头，跺了跺冰冷的双脚。

　　一年四季，我都是手脚冰凉的，有了怀里的暖手宝，这个没什么感情的冬季，才过得略微舒适了一些。

　　昨夜烧水的时候，秦姂发现酒店的热水壶有些漏，她要我等一等，自己跑到前台去，指手画脚地对接待说。

　　我望着这个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不远处有一片很干净的休息区，茶几上放着单支百合，插进了有点小资情调的玻璃花瓶里。

　　花当然是假花，只不过是今年买了干净的，明年再换罢了。

　　在这个临江区最繁华的隆万皇冠，没有一点装饰，怎么配得上西京这座城市的五星级酒店标准呢，霓虹灯牌上还轮流写着“欢迎《蓄谋已久》剧组下榻我店”，是写给过路人看的，还是写个粉丝们看的，我不得而知。

　　人在娱乐圈里不能活得太过于通透了，否则会变得比旁人更加冷落一点，于是连自身也会乏味起来。

　　我不愿意坐到休息区里等秦姂。

　　冬天的晚上来的很早，夜色渐趋于浓，藏在小摊贩身后的各个街道里也莫名刮起了一阵寒凉的风，汇在纬度很冷的西京里，慢慢吹散了白天太阳带过来的温度。

　　坐着等秦姂，我是不愿意的，因为天冷了，坐着不动反而会让我更加的寒冷；酒店也有给我们剧组特意安排的晚饭，大鱼大肉精致不堪，可是我没有胃口，大概除了艺人身后的工作人员们，谁也不会对酒店的饭食有胃口。

　　秦姂同前台的接待说完了，我便打算让她在一楼吃好自己的晚饭，因为我看了看菜单，发现今天有她爱吃的松鼠桂鱼。

　　“一会下来，你的饭就冷了，否则不许点外卖，我嫌外卖味道重。”我掖好自己的衣服，慢慢地将菜单合上。

　　跟着我来剧组拍摄那么久，她还从来没有吃上过一口热乎饭呢。

　　我想，今天难得这么早下班，不如让她趁早吃了吧。

　　她停在我面前的身形有片刻的凝固，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我向电梯走去，瘦小的身子竟跟了上来：“书灯姐姐，我不吃晚饭。”

　　“回去不许点外卖。”

　　我不置可否，在相对人少的电梯前停住了脚步，她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连忙替我摁下上行键：“书灯姐姐，我把你送到楼上，看着你进了房间我再下来吃吧。”

　　“我有腿。”

　　“不行的书灯姐姐，我姐说了，有席文怀在的地方就……就一步不离。”

　　她怕我对她横加指责，刚支起来的口气便又软了下去，我却只是沉默，看着电梯慢慢从十七变成十六，轻轻拉了拉有些松垮的外套。

　　不吃就不吃吧。

　　等熬出了胃病来，就知道可以快意地吃东西是一件多好的事了。

　　我和秦姂住在走廊的最里间，席文怀与我原先是住在电梯的西侧的，而现在我搬过来了，就住在电梯的东侧，出了电梯往西望，还可以看见我自己的房间。

　　这一整层都是相连的，所以也只是我和秦姂的房间远了一些，一个在最西边，一个在最东边。

　　是我入住晚了，所以我和秦姂只能住得最远，那天晚上的事情让秦姂很是自责，她之所以会比之前更加寸步不离地照顾我，是因为那一天她已经睡了，听不到席文怀的声音。

　　“书灯姐姐，你能和我住在一起就太好了，这样我就不会有疏漏了。”

　　她欢天喜地收拾好自己的房间，然后将我接了过来。

　　从那以后我身上的房卡就换成了她的，她要去楼下吃饭，我便要待在房间里替她开门。

　　离开之前，她特意将手机的静音关掉。

　　“书灯姐姐，我就在楼下，你要吃什么就打电话给我。”

　　我把头发解开，不耐烦地带上了门：“别吃太慢了，晚上九点易烊千玺那边还用我去一趟。”

　　表针已经指向七点，八点四十五分左右我就要去楼下的停车场和段穗汇合了，除去了洗澡和打理，能赶在九点之前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我从行李箱里将自己的换洗衣服拿出来。

　　洗发露和沐浴露也摆出了收纳包。

　　一番小小的整顿收拾，放置在电视机下的手机突然响起了微信提示音，我猛然站起身，懒懒地伸出手去。

　　《蓄谋已久》的剧组在开拍的第一天起就创建了一个微信群，凡是参演电影的演员和经纪人都会在内，我也一样。

　　用作工作通知的微信群平日里就只有樊导和导助会发布工作安排，演员们也只有席文怀和段穗间或聊一聊，我是不聊的，而现在愈加接近杀青了，微信群里一天五条的工作安排却还是少不了。

　　我以为樊导是提前发布明天的工作了，孰料刚打开微信聊天框，是工作人员们一排的表情包，我心存狐疑地向上看去，樊导的一段语音跃入眼帘。

　　“大家这段时间真的是辛苦了，我呢为了给大家放松一下，特地给大家买了奶茶，大家喜欢喝什么在群里备注一下，我一会给大家送过去。”

　　-草莓星冰乐-

　　-芝芝芒芒-

　　-双拼奶茶-

　　一色的奶茶名字顺着聊天框慢慢拓展开，我看着最后一个回应的工作人员陷入了沉思，撑着额头许久，才缓缓打下了“珍珠奶茶”这四个字。

　　大家都在随大流，我也就不必再做那独一份了。

　　收拾完了所有东西，我拿着沐浴露进了浴室，本想着安安逸逸泡个澡，再随便化点淡妆出去，没想到樊导的奶茶来的这么快，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还没有来得及洗去头上的护发素，我便急忙穿好衣服开了门。

　　“樊导。”我默默地将湿毛巾藏在了身后。

　　樊导看着我，手上正抱着几杯外卖员刚送来的奶茶：“小蔺啊，刚洗完澡？”

　　我要的珍珠奶茶在他的左手上。

　　他和蔼地笑了笑，把它塞进我的手里：“这两天辛苦，喝点奶茶放松一下。”

　　“谢谢樊导，”我轻轻接过，不知道是致意他还是致意他对我的这份关心，小心翼翼地将杯底托住，“樊导，您进来坐会吧。”

　　说罢，我侧身，正准备给樊导让开一点空间，他却连着咳嗽了两声，摇了摇头说不用。

　　“我还要给别的演员送奶茶去，你喝吧，热乎的，小蔺啊，我有些话要跟你说，进去说不太方便。”

　　他委婉地敞开话题。

　　替席文怀表达歉意，是作为导演，然而，作为一个在娱乐圈上一步一脚印走过来的长辈，他还是想要蔺书灯多多看开一点。

　　摸透了这些年轻艺人的脾性，他开口就不会那么轻率，望着蔺书灯欲言又止，他在心里默默勾勒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他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敦厚吓住了，微微愣在原地。

　　“我知道在一个剧组里大家都不容易，偶尔你和席文怀有点小摩擦，我也都看在眼里，小蔺啊，”他顿了顿，忽然变得郑重起来，“我希望你们能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文怀这个人非常好，而且也很乐意和别人共享资源，你和他处成朋友，以后在这个圈子里，他还能带带你，对不对？”

　　那些话并不全是真的。

　　席文怀也真的是醉酒，可是她的心里总是要试着放下对别人的戒备。

　　樊导想劝她不要一刀切死，以后的日子多而长，在娱乐圈里，对她有偏见的不仅仅只有席文怀，可她冷落了一个，也还会有第二个。

　　“嗯，樊导说的是。”

　　不假思索，我敷衍的话已然脱口而出，在所有人的对立面这件事，我已经木然了。

　　挣扎没用的，因为我是一只徒劳的困兽。

　　就如同许林川劝我不要因为靳乔的轻薄而生气，樊导也劝我不要因为席文怀的不尊重而一意孤行。

　　他们都只是觉得我脾气大，做事太果断、太苛刻，但没有人站在我的立场上告诉别人“席文怀不对”。

　　樊导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旁观者。

　　而向来都说旁观者清，以我来看，恐怕也是未必见得的，万一旁观者们都是一致站在不对的那一面呢？

　　樊导对我的回答放心了，所以圆场的话便也说了几句，之后就要我早一点休息。

　　“明天出外景，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吧？”他瞥了一眼我房间内的两只行李箱，点点头，“奶茶趁热喝，早点休息，明天我们五点多就要赶去机场了。”

　　“我知道了樊导，谢谢樊导。”

　　我把对长辈的尊重悉数拿了出来，敷衍了事。

　　等到他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我才半低着头将门合上。

　　看一看时间已经是近八点，我重新回到浴室淋了一个澡，温热的奶茶被我置放在电视柜的角落上，我胃不好，甚少喝这些容易让自己难受的东西。

　　然而当我洗完澡出来以后，才隐隐记起电热水壶已经漏了，可是酒店吩咐的保洁还没有来过。

　　“还没吃完吗？”

　　我一边拨通了秦姂的电话，一边用纸质吸管戳破了奶茶的封塑，当触及到底部的时候，我感觉到这一杯珍珠奶茶的量很足，珍珠与珍珠互相碰撞，溶了一小片甜甜的欢愉。

　　我轻轻搅动着，喝了一口。

　　几颗珍珠就顺着吸管溜进了嘴里。

　　絮棠在奶茶店做小妹的时候，我就经常爱往奶茶里加上珍珠和芋圆，偶尔她们老板也会给我送一些免费的西米露，一同混在奶茶或者冰粉里，能让我快乐一整天。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胃病，跟着絮棠也学到了不少关于奶茶的知识。

　　比如做堂食的时候，要将做好的奶茶上下颠几次；外卖单子上如果有客人要热奶茶，那就一定不要加温水，而是沸水：用于外卖的热奶茶也一定要在封塑上扎一个小洞，方便出气等等。

　　有了絮棠，我开始学着辨别哪一家奶茶店干净，而哪一家奶茶店料又很新鲜。

　　当我看见手里的这杯奶茶竟然是“茶千岁”时，我还有一点点的惊喜，因为他们家的奶茶一向是我的最爱，而樊导也知道这一家的珍珠奶茶很好喝，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专注着奶茶。

　　秦姂却慌忙咽下嘴里的饭食，囫囵跟我解释：“书灯姐姐，酒店的服务生才给我上了菜，我很快……”

　　“哦，这样，”我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淡淡点头，“八点十分了。”

　　“书灯姐姐，我很快就吃完，我现在就吃。”

　　“不急，到了八点五十你直接去停车场找我吧，不要提前到，你也别噎着。”

　　我把电话挂掉，直起腰来准备去化妆，可是我刚从桌子上拿起妆前乳，一股不该有的困意却忽然泛了上来。

　　似乎我好几夜没有睡好，而决堤的困倦也被禁锢了许久一样，一同裹挟着燥热涌上我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