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混乱不由得让我更深地贪念,他是易烊千玺,还是絮棠给我的幻觉。
我伸出手。
祈求神明在我的眼睛里拨开一点又一点的雾霭。
揽我入怀,再带我逃离这个病了的人间吧,我不要这漫漫长夜了。
我是蔺书灯。
我不是。
耳畔的声音逐渐明朗而又清晰,而那些追着我讨伐我的声音烟消云散了,他的下巴,抵住我的头。
“别怕,蔺书灯,”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拥住蔺书灯颤抖的身体,尽了全身的力气哄着,抱着,要把战栗的她揉进心里,“别怕,蔺书灯,我教你演,我教你。”
孑然一身的时候。
你别怕,你回头,你看看我。
我可以成为你身后唯一的出路。
“我来教你,直到你过了为止,”他在我的耳边柔声细语,我的慌乱变成了一地的碎屑,他不放开,只是侧过头道歉,“对不起,她没有演过这种戏。”
“没事没事,我们也是担心她太紧张了……”
“嗯,我来教一教她吧,您辛苦了。”
“哎,好咧好咧。”编导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和他一眼,赶紧绷住了将要溢出来的笑意,从旁递过来那个写满的剧本。
我刹那脱离他的怀抱,紧张不安地看着他。
这不是幻觉,是真的。
刚刚抱住我的人真的是易烊千玺,不是絮棠。
那些“别怕”,是他告诉我的,和絮棠一样的话,一样的洗衣液味道;他肩头还有被我泪水浸湿的一点。
“我……”
慢慢清醒过来,我才发觉自己险些失态,絮棠一直充当着他来医治我,却不曾想有一天竟然真正被他抱在怀里,拍着后背安慰我。
她是为了我才用着和易烊千玺一样的洗衣液啊,深夜里跑来抱住我,让我嗅他身上味道的人是絮棠啊!
可是现在易烊千玺真的站在我面前,那样抱着我,安慰我,反常得让我语无伦次,他的眸色对上我的慌乱,瞳仁里还映着我的影子。
“我……”
“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他皱起了眉头,我连忙后退一步:“没有,好多了。”
不行,不行。
再怎么演戏都好,再怎么在别人面前演戏都好,就是不要让他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顿住,只手接过编导递过来的本子。
旁人眼中令人艳羡的拥抱,在他垂眸认真阅读剧本的那一瞬又骗过了我几分,恍惚中我似乎真的抛开了一切。
氤氲在眼中的泪水蓦地憋了回去。
他已经演的九分真切了。
我打理了一下自己杂乱的情绪,把糟糕的狼藉全部收拾了起来,白昼是我栖息的地方,我本不该如此。
最近的睡眠越来越差了,拍完了这个爆破的桥段,我想让秦姂给我买一些安眠药备着。
他在场外看着我表演,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如期而至,玻璃渣和木板碎在我的身边肆意横飞,我的身后奔腾出一团巨大的火焰带出了火药味,让一颗小小的木屑划伤我手臂,淡淡的,破了皮的一段沁出星星点点的淡粉色。
我是业余的演员,这一场易烊千玺指导的爆破戏我不知道是不是随了樊导的意。
被火焰包围在中间,我闭起了眼睛,怕再次被它捕猎心中的恐惧,爆炸的声音巨大刺耳,几乎要穿透我的耳膜,片刻间,我的眼前出现刚刚他拥抱我的时候。
我真的不得不承认,他才是我的药物。
很大副作用的药物,是潜移默化、无知无觉,能让我产生依赖性的,药物。
硝烟散了,楼顶的风才裹挟着一丁点的清冷;樊导告诉我这一次很完美,我紧张的心松弛下来。
秦姂赶紧替我裹上外套。
我低头,问她下了班以后有没有别的事情。
“没有,没有,书灯姐姐。”
“那你……去医院帮我买点安眠药吧。”我淡淡道,她有些愕然:“书灯姐姐,安眠药要医生开的药单才能买到的……你怎么啦?”
“没什么,睡不好。”
我把所有的话都浓缩成这几个字,若无其事地吞了吞喉咙:“想办法帮我弄到一点吧,我不方便去医院。”
“这……医生应该不会给……开的吧。”她犹豫不定,眼神朝着忙碌的姐姐看过去。
我不作声,知道秦姣总是花了许多心思教她,安眠药兴许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过量自杀”的代名词。
最近的精神状况,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即使她努力掩盖她的担忧,我隐隐也能察觉;我说不用了,也许再过两天我就睡好了,说罢,我自己低下头,佯装无事地理了理下摆。
愈加可怕失控的梦境让我心有余悸。
如果仅仅只是一小束火苗就能照亮我心里那一块阴暗的话,那我是再退了一步吗。
我悄悄给絮棠发消息,想再约一下她的那位医生朋友,她倒是不忙,只是看我。
席文怀和段穗的戏份在下一场,我独自躲在伞下,悄悄用卸妆水卸掉了这满脸的苍白,被铁片覆盖着的地方,连结痂都有些潮湿泛红了,指尖不经意碰到的时候,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没有让秦姂再去把化妆师找来,只是说冷,要她帮我去找一件厚一些的衣服。
易烊千玺不见了。
胖虎手里拿着的一堆早饭过来,我并不关心,眼睛却不自主朝段穗伞下望去,看见他站在段穗的身后,手里握着一杯豆浆。
“小蔺,”胖虎憨厚地把袋子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一件一件地往外拿,“他给你买的茶叶蛋咯,你看,这是豆沙包,还有,还有南瓜粥……”
我把目光收了回来,垂眸看着桌子上摆的整整齐齐的早饭;蒸腾的热气在我眼前飘扬,我记起大学时,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路过巷子口的那家抄手店,店主是一位经常穿着皮夹克的五十岁大叔,一个人经营着小小的店铺,满脸的皱纹里流淌着岁月,那时候,絮棠在那附近做着外卖员,因为没有烟抽,她的妈妈便总是打骂她。
宋絮棠的妈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吸血虫。
絮棠说:我妈不仅抽烟,喝酒,她还吸/毒,有的时候毒/瘾上来了,她就打我,在冬天里把我的衣服全脱光了抽我,零下十度,外面下着雪,她往我身上泼水,说我是个天杀的没爸的崽/种。
她喝酒,抽烟,就是从初中时候起跟着她母亲学的;旧伤新伤地添,同寝室的人都避着她,说她是社会上的施暴者;我与她走得近,她便过分保护我,不让我去她家里玩,她说我妈看见你,以后会去学校缠着你,要你给她钱花。
“没关系,我姑姑给我买了很多很贵的那种包,我不怎么带包的,以后你妈妈逼你,你就把我那几个包拿到二手网站卖了。”
“蔺书灯,你脑子没病吧?”她把烟头按灭在矿泉水瓶盖里,挑起眼睛看我,“我妈她是个无底洞,你那几个包,才够她吸几次/毒?”
她从来不接受我的馈赠,住在宿舍里与她母亲断绝往来,可即使是这样,她母亲还是有好几次追到学校来,在我们宿舍楼底下闹。
“他/妈的,钱呢?”
我挡在絮棠面前,看着面前这个眉眼间都和絮棠无二的女人;她狞笑,廉价和劣质在她身上交错,那是最突出的烟酒气。
“我小时候供你上学,不能从你身上讨点回来?你上了这么好的大学,自己打工赚的不少吧?你看你这个同学穿的不错啊,这衣服一看就是巴黎世家……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有个这么有钱的同学?也不跟人家借点孝敬孝敬我?”
“宋兰清,你赶紧滚!”絮棠拍开她母亲的手,摸摸找找,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半瘪的烟盒,丢在她母亲身上,“我没钱!”
她把我遮在背后,小腹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她母亲一脚,那个生养了她的女人疯了一样扑上来,掐着她的脖子。
那天晚上,我陪她在巷子口的抄手店坐了好久,陪她吃了热乎乎的抄手,也陪她去看了她的那位医生朋友;她说,这家抄手店是西京最好吃的,我点头;她说,肚子上的疤,都是宋兰清用烟头烫的,我一语不发;她继续和我吃着抄手,忽然,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说:你那个外套,我以后打工还给你。
我摇了摇头。
宋絮棠就是个傻子。
她和老板相熟,那晚之后,我便常常在那家抄手店里买抄手,打包好了塞进我的外套里保温,然后偷偷送到胡先煦手上。
我怕我自己去送,易烊千玺会拒绝我。
所以我连说辞都准备得滴水不漏。
胡先煦笑我:“哟,还专门给我们千玺买早饭呢,贤妻良母?”
“没有啊,我才不是特意呢,这要不是隔壁家的茶叶蛋好吃,谁愿意起那么早给他带早饭呢,天天都不看我一下。”
也许是这句话入了胡先煦的耳,看着眼前这个来自于巷子口的茶叶蛋,我竟然将曾经那些琐碎的记忆又想了起来。
细节致命。
也不知那几碗抄手他尝过没有,是否也认同。
若不是他不爱我,我几乎都要忘记了他是一个合同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