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小羊

　　车子开远了，静静地停到一个蔺书灯看不见的地方，熄了灯，易烊千玺叮嘱说就在这里吧，我看着她到家了就行。

　　足足有两分钟之久，黑暗里有一双明目，凝视着熟悉的楼层，直到那个寄居了无数次他期许的小阳台亮起了柔灯，口罩下的表情才微微有些松缓疲惫。

　　而本该属于他的飞机却早已经从西京长洺机场离开了。

　　“还有两个多个小时呢，你要不要睡会，千玺？”胖虎睁开了朦胧的睡眼，掏出手机看看机票，再转头，“改晚了点，早知道改两点半那场飞机，你还可以在飞机上睡会。”

　　接到秦姣短信的时候，他们已经送完了段穗，原定的班机是凌晨一点十七分，然而时间仓促焦灼，不知道私生又是从哪里得到了信息，在去往长洺机场的路上，一直有一辆车跟在车后。

　　他们一路在市区拐过几个路口，却都没有甩掉，屡屡几次甚至追赶上来，隔着一条车道别车。

　　秦姣转发了妹妹发来的视频，视野模糊不堪，甚至还有极大的杂音，但他却听得见蔺书灯在那一旁对着众人说话。

　　“我自罚三杯。”

　　坐在车里，光影在他脸上交换，蔺书灯兴许第一杯还没有下肚，他知道的，因为视频里又听见宋絮棠怒喊许林川的名字。

　　“胖虎，现在还能改签吗？”

　　他哽了哽喉咙，一听到许林川的声音，就惴惴不安。

　　胖虎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什么，他不管不顾。

　　火急火燎改签了机票，身后还跟了一辆车的私生饭。

　　他害怕送她回家的时间不够，定了四点的票；他跟司机说：“开快点，实在不行我下来跑吧。”

　　许林川从意大利实习回来了，他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

　　蔺书灯讨厌许林川，讨厌许林川明目张胆的喜欢，大学四年里，这是所有人都公认的事实。许林川手捧鲜花表白的那一天，他成了天南大学最大的笑话，而在易烊千玺这里，他却是除了贺老师以外，一个最最沉重的定时炸弹。

　　于是，小心眼的易烊千玺悄悄的，把一个陌生的许林川，钉在了空白的墙上，许林川自己也不知道，那个自己一无所知的易烊千玺，竟把他记了许多年。

　　这颗炸弹埋在了蔺书灯的身边，也埋在了易烊千玺心里。

　　路过桑榆林大桥时，对向来车的远光灯没有关，司机晃了眼，车速过快的商务车一头撞上大桥护栏，致使单侧的水泥杆坠入了桥下，茫茫的大河里于是惊起了一圈又一圈硕大的涟漪。

　　突如其来的局面吓坏了车里所有的人，连同跟在车后的那辆车也急忙停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商务车向一旁撞去。

　　“啊！千玺的车！不要，不要啊！”追赶他的粉丝在嘶喊，绝望的情绪忽然一瞬间决堤喷薄。

　　“停车！停车！”

　　最后那一秒，胖虎急忙护住了他。

　　幸而司机清醒过来，紧急制动住了失灵的刹车，在车身探出桥边的一点点时停住，紧接着，刺耳的刹车声便在整个桑榆林大桥上戛然而止。

　　蔺书灯上车时，并没有注意到车头的凹凸不平，然而整件事情正如同弥漫在车子里的橘子味一样，散的悄无声息；他对车上所有人叮嘱，不要让蔺书灯知道这件事。

　　“吓死我了，你能在这里给我发消息，我真觉得格外珍惜，我差一点都要看不见你了，你下次也小心点，别开的太快了，实在甩不掉私生，下来和她们见一面打发打发，安全重要，要是你出事了，以后就看不见蔺书灯跟你生气了，”王源心有余悸地给他打了一通微信电话，临了也不忘嘴贫，“你也不想蔺书灯未知性丧偶吧？”

　　“许林川回来了，我就是……就是担心而已。”他嘴硬。

　　王源一笑戳破：“哪里是担心，分明是吃醋，许林川又不能把蔺书灯怎么样，书灯又不喜欢许林川。”

　　易烊千玺缄口不言。

　　他见易烊千玺闷闷不乐，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试图打圆场：“你比许林川好多了，她能拒绝许林川，又不一定拒绝你，她大学的时候不是喜欢你吗，我听俊凯说，她还给你编了个小羊，是不是你房间里那一只。”

　　“她不喜欢我。”

　　易烊千玺忽然低沉，眼睛里的明朗也渐渐淡了，夜色里，帽檐笼罩住他的失神。

　　“书灯，这是你编的小羊？”

　　一只纤纤素手握住了我的手腕，连同我手里的小羊也一并举起来，“你的手真巧，是编了挂在自己的包上吗？”女孩睁着一双眼睛，而我却只看得见她的眼睛，周身的一切还有她的脸，却净是朦朦胧胧的。

　　“是啊，”我扯着嘴角强颜欢笑，“我编的小羊。”

　　“真可爱哦。”

　　那张看不清的五官啧啧有声。

　　“大家快来看呢！书灯编了一只小羊送给贺老师！比那条围巾还精巧！”

　　她故作讶异的惊叫引来了无数人，纠缠了我日日夜夜的无力感又像身边这些人一样来盘踞我了，小羊掉在了哪里，掷地有声，我慌忙低头，可身边人山人海，是穿着各色鞋子的脚步将我的小羊掖起来了。

　　“让我们来看看蔺书灯编的小羊。”

　　一重又一重的人影在我身边拥挤，他们都没有低头，而我却偏偏能感受到揶揄的目光在我的颈部滑来滑去，一股脑的轻蔑和冷笑。

　　小羊。

　　小羊。

　　我跪在地上。

　　一只鞋子一只鞋子地找。

　　什么样的鞋子都有，帆布、高跟、男士皮鞋。

　　我拨开一只，依稀里看见了我的小羊，它在离我不远的角落待着，孤零零躺在那里，带着那一小团还未织完的线，我艰难地爬过去。

　　“易烊千玺。”

　　“嗯？”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小羊吗？”

　　“为什么？”

　　“因为……易只烊，一只羊呀。”

　　“幼稚。”

　　女孩把手心里的小东西满心欢喜地递到他眼前。

　　我的小羊。

　　还在前面的人海里等着我。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眼神，都姑且站在我的头顶上睥睨着我，我越过一个，还有下一个。

　　一只带着恶意的脚用力踹在了我的肚子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成了天南大学最不值钱的东西，我的梦里总是会梦到这些人。

　　恣意嘲笑。

　　我的小羊还躺在那里。

　　一句“围巾！”。

　　我便惊醒了，摸了摸梦里被一脚踹到的肚子，感觉却是那样真实。

　　闹钟的指向在凌晨的三点半，离我睡着也不过才过去几十分钟，我蜷了蜷被汗水浸湿的被褥，把自己弯成蛆虫的样子钻了进去。

　　小的时候我怕鬼，睡在姑姑为我准备的宽大房间里总是担惊受怕。姑姑说鬼不碰盖好被子的孩子，于是我每夜都会缩在被子里。

　　有了被子我就睡得香甜，因为没有鬼会来打扰被子里的孩子。

　　而大了以后我发现，被子是罩不住梦的。

　　可是它却是为数不多能给我安全感的东西。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七点，腹部强烈的不适让我不得不清醒，昨夜的橘子和酒发挥了它们的效用，往日里，胃药我是常备的。

　　可是昨天我慌忙逃难，胃药竟丢在了给秦姂的手包里。

　　我揣着虚弱下了床，因为拖拽，被褥掉了满地。

　　家里没有热水，也没有做好的粥，我翻找着家里的每一个衣柜，连同厨房冰冷的碗橱都细细找过，却只有一片吃完的药片板摆放在我客厅的桌子上。

　　人生不如意，真的是连喝一口凉水都是塞牙。

　　此时此刻，我才想起来助理有多么的重要，也许秦姂跟着我帮不上什么忙，只是一些琐碎的事能够麻烦到她罢了。

　　我几乎是佝偻着走到沙发边，勉强护着我的腹部，那一部备用手机就在我昨晚疼得忘乎所以的时候被我扔在茶几上，我强忍剧痛，把手机开了机。

　　一打开手机才知道昨晚秦姂给我发了多少条消息。

　　“书灯姐姐，你在哪里啊。”

　　“书灯姐姐，刚刚那个许林川很担心你，跟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我就把你那个手机号码给他了。”

　　“书灯姐姐，姐姐给我打电话说你到家了，你怎么还不回我呀？”

　　“书灯姐姐，樊导说明天八点钟开机仪式，我明天几点钟去接你啊？”

　　诸如此类。

　　我拿着手机，心里很不是滋味。

　　樊导在微信群里通知说早上八点举行开拍仪式，我看到了，只是这会已经很晚了，七点三十一。

　　光是开车去那里，就要半个小时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腹部疼痛加剧，拨通了秦姣的电话，还在接通的时候，我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身下的沙发深深陷进去，我有气无力地握着手机，那端秦姣的声音焦急不已：“喂？蔺书灯吗？你开个门，我在门口，今天的开机仪式不能迟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