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的压力

所有的生活都在改变，都在往庄予曦没有想到的方向发展。在美国每天早上八点上班，下午五点准时下班，没有那么多烦人的病历和医患矛盾，所有的问题都有助理和律师解决。可是在国内这个大环境中，医患问题比庄予曦想的更糟，学生不让人省心，各种规范也让庄予曦叫苦不迭。一病区主管这座大山压下来，胸外科乃至整个医院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已是寒冬，嘉林已经开始飘雪，仁合规定五点下班，但七点半的时候庄予曦最后一台手术才刚刚开台，庄予宸和张楚琦先回家了，庄恕和陆晨曦都出差了，十点多最后一台手术开完，安抚好病人家属，庄予曦这才按了按疼了好一段时间的胃。

打开办公室的门，冷风飕飕地往里灌，庄予曦也懒得开暖气，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桌上堆着一堆的各种文件，心里没缘由地感到丝丝委屈。

准备回校的林丹旋路过庄予曦的办公室，意外地瞥到庄予曦通红的眼眶，自然也理解她。他的老师也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孩子，在国外名声大振事业风生水起，回到国内却是每天加班、连台、写病历，才二十多岁就接过了一病区主管这个最难的位子，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个人等着她掉下来好看笑话，其实他明白的，他的老师只不过是比他多了几年工作经验、天赋多一点、资源好一点而已，归根结底还没长大，可是每个人都把她当天才，以为她无所不能，但其实她也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能力去改变世界。

等到庄予曦出医院已经将近十二点，走出大门口就看见自家车的车灯亮着，庄恕和陆晨曦坐在车上笑盈盈地看着她。看见庄予曦出门，庄恕和陆晨曦都下车了：“走，咱回家。”

庄予曦忍着泪水坐上车，回到家推开门，庄予宸和张楚琦正在把火锅和菜摆上桌，厨房里还煮着饺子。张楚琦一看到庄予曦回来，眼睛一弯：“回来了，赶紧洗洗手准备吃饭，特意给你准备的宵夜，怕你饿着。”

庄予曦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陆晨曦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我知道国内的医疗环境让你很难适应，一病区的事情也很多很杂，但是国内就是这样，尽管比起以前已经好了很多，它还是很难让人接受。你初来乍到，顶着一个年轻医学教授的名号，本来就会招揽很多人的目光，再加上丹旋那么好资质的一个孩子想了一年多都没定下来要跟哪个研究生导师，你一回国他就主动跟了你，就会有更多的人想去了解你。行了，先吃饭，有什么事情吃完饭妈妈来帮忙，你爸那一点经验都没有……”

正在摆碗筷的庄恕听到就有意见了：“什么叫我没有经验啊，那我曾经也是当过几个月一病区主管的嘛！”

陆晨曦冷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那位置你怎么坐上去的自己不知道吗？咱说了你那经验算什么，就那么几个月而已，而且三四十的美国老专家有多少人仰慕你让着你知道吗？曦曦一个医学界的新星，在维和呆了两年没打名声，肯定没有你来的时候那个待遇好啊，现在关键还是要做两台大的，能不能动动脑子，准备退休了真的啥都不记得了是不是啊？”

庄恕赶忙投降：“好好好祖宗你说啥是啥，别再讲了，曦曦胃不好，再饿下去该胃疼了，赶紧让她洗洗手吃饭了。”

庄予曦已经坐到餐桌前了，庄予宸在厨房盛饺子，张楚琦把锅里烫的菜夹出来晾凉了推给庄予曦，庄予曦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说：“行了，您就不用再担心我了，和我妈闹去吧，等你俩能想起来我还饿着，我都躺医院挂水了。”

那个晚上庄予曦和陆晨曦一直讲到两三点，庄予曦才勉勉强强找到点方向，睡觉去了。第二天早上七点闹钟响了庄予曦就爬起身，换了衣服化了妆准备出门，昨晚回来没开车，庄予曦本准备走去仁合，打开门就看到庄予宸的车停在路边，张楚琦在副驾驶招了招手：“曦曦快上车，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三明治。”

庄予曦跳上车接过三明治，边吃边说：“你俩今天出门怎么出这么早呢？平时不都八点半查房八点才爬起来吗？”

庄予宸笑了笑：“还不是因为你，琦琦念着你昨晚没开车回家，生怕今早没人送你，把我从床上拉起来。”

到了办公室换好衣服，庄予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给自己鼓了鼓劲：“加油！你是最棒的！冲啊！”

走出办公室，刚好迎面碰上庄予宸和张楚琦，庄予曦走过去搂着张楚琦的肩：“下班陪我去看房子？我今天早班，两点下班。”

张楚琦点点头：“可以啊，去哪儿看？”

“嗯……”庄予曦想了想：“不知道，一会儿问问爸妈哪里的房子好吧，欸林丹旋你等等。”

刚好路过的林丹旋被拦了下来：“老师您有事吗？”

庄予曦笑了笑：“嘉林医大旁边有没有好一点的高端小区啊？要洋房，不要别墅。”

林丹旋思索了一会儿：“有倒是有，老师您预算是怎样的？”

庄予曦打了个响指：“预算五千万到八千万，十楼以上，两百平左右，有吗？”

林丹旋十分惊讶：“老师您怎么这么有钱？您是嘉林医大的教授，不用那么贵，学校打六折，二百八十平的洋房现在两千八百万到三千五百万就能拿下了。就在旁边的亭苑，离医大走路五分钟，仁合走路五分钟，地段不错，是学区房，嘉林医大现在一路从附属幼儿园到附小再到附中都能入读，很方便，就是名额难要，不过老师您不成问题，您又是工作又是教授，要名额一句话的事情。”

庄予曦点点头：“好了，多谢！”

转头问了陆晨曦，也得到了一样的回答，虽然他们现在住的这个小区也是高端小区，安保各方面也好，但是庄予曦想住环境好一点的洋房肯定亭苑还是首选，自家小区的洋房已经十几年了，比不上亭苑的新房，而且价钱也差不了多少。”

下午去看了房子，磨到晚上七点多才到家：“欸哟，看个房累死我了，马上穷死。”

陆晨曦最明白自家女儿，说今天想去买房一定能买回来，把饭菜摆上桌，随口一问：“买了啥样的？”

庄予曦坐到餐桌旁：“就亭苑啊，两栋楼王，一户在十八楼两百八十平，另一户在十六层小一点两百五十平。”

陆晨曦倒是随便：“多少钱？”

“我觉得还好。”庄予曦塞了一口菜进嘴：“两套下来打个折在各种补贴优惠不到五千万。”

庄恕有些奇怪：“你哪来那么多钱？”

庄予曦笑了笑：“您自己算算，加医和霍普金斯一年给我光工资都上五百万人民币，再加上科研基金，各种补贴，还有国际医学组织跟个钱多的没地方花似的，还有维和，七七八八零零碎碎算下来我现在手里有七八千万，反正前两年边境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也没怎么花钱。”

话音刚落，林丹旋的电话到：“老师，您现在能不能来一趟医院？急诊来了一个很奇怪的病人？”

庄予曦一边放下筷子站起身一边问：“怎么奇怪？有什么症状？”

“患者是运动员，二十分钟前胸背部剧痛，突发昏厥，休克，已经进行抗休克治疗。”

庄予曦的脚步猛地一顿，一种不好预感漫上心头：“做血气分析和糖脂肝肾功能，X光，CTA和MRA，加急做，我马上回医院。”

匆忙赶到医院，林丹旋把检查报告递到庄予曦手中：“老师，检查报告。”

庄予曦匆匆翻过，忽然面色一凝，林丹旋注意到庄予曦的动作：“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庄予曦回过神：“收到胸外科重要监护室，二十四小时身边不能离人，给去甲肾上腺素维持血压，再给普萘洛尔，严密监控，明早召集宸大夫张大夫方院长姜主任楚主任还有陆院长庄院长进行专家会诊，今晚胸外谁值一线？”

林丹旋似乎被这个阵仗吓到了，愣了愣才说：“我，老师，到底怎么回事？”

庄予曦脸色很难看：“马凡综合症，主动脉瘤合并食管肿瘤，不能做穿刺无法确定肿瘤性质，不过以我经验来看十有八九是恶性，我一共就遇了三例，一例在美国加州医学中心，还有两例在国际医学组织医院，无一例生还。今晚麻烦你仔细监测，出现任何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哪怕到临界值都给我打电话，我回去联系一下我老师。”

林丹旋点点头：“嗯，老师您放心。”

庄予曦匆匆忙忙又赶回家，陆晨曦和庄恕刚洗完澡：“怎么了？急急忙忙出去又回来？”

庄予曦看着面前的两人：“爸妈，马凡综合症的主动脉根部置换术有没有可能用机器人或者胸腔镜的术式完成？”

两人同时沉思了一会儿，随后陆晨曦摇了摇头：“理论上来说没有什么可能？怎么了？接了一个马凡？不能用常规术式吗。”

庄予曦摇摇头：“马凡综合症，主动脉瘤合并食管肿瘤，而且我认为肿瘤十有八九是恶性的，我遇到过三例，一例在加医，两例在医学组织，常规术式全部都因为肿瘤扩散导致多器官衰竭死亡，无一例生还。”

无一例生还，也就是无限接近于百分百的失败率，加州医学中心和国际医学组织都是世界上排名一二的医学机构，那么这种情况只会是一种悖论。

正说着，庄予曦刚刚留了言的国际医学组织专家组的组长就来电话了，庄予曦看了一眼，径直向书房走去：“老师。”

一宿没睡，第二天早上六点就跑到医院，在医院的电子网站上查了资料，又亲自去看了一遍，七点半，胸外科各大神在庄予曦的办公室齐聚。

庄予曦坐在凳子上，投影笔指着屏幕的PPT：“病人男，二十八岁，昨日因胸背部疼痛突发昏厥后送入院，给予抗休克治疗缓解休克症状，经急诊血气分析、糖脂肝肾功能、X光、MRA和CTA确诊为马凡综合症，并且已并发主动脉瘤，后续CT中发现病人有食道肿瘤，性质不明。”

陆晨曦率先出声：“按理说马凡综合症患者应该先处理主动脉的问题，但是这个患者的肿瘤动脉很近，如果要做动脉手术的话那么这个肿瘤一定会受到影响。“

庄予曦点点头：“是，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用胸腔镜或机器人手术先摘取肿瘤，术中送病理，如果是良性的就转开胸手术做主动脉根部置换术，如果是恶性的继续用微创手术切除部分组织，再转开胸。”

方志伟皱了皱眉头：“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整台手术的时间会拉的很长，本来主动脉根部置换术就是耗时很长的手术，再加上食道肿瘤切除，送病理，再切，不管是医护人员的精力还是病人的耐受力都不好说。”

庄予曦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种病例大多都是开胸手术，术中肿瘤扩散，转移，术后不到七十二小时病人就死亡，我遇到过三例，无一生还。但如果横竖都是死，那不如用这种方式最后再拼一把，万一成功了呢？”

楚珺也适时发言：“即使这种术式能够通过并且能够顺下来，可是这场手术的专业范围很广，要怎么做。”

庄予曦点点头：“这点我考虑到了，我的病人我已经看过了，现在我已经提出了手术方案，关键看各位意见。我的想法是如果在座的各位能够通过这个术式，那么我愿意负主刀这个责任，前期的微创手术可能需要妈当一助，楚珺和志伟哥可能随时需要上台帮忙，后期主动脉根部置换术我和我哥琦琦当年在维和做了不下于两百例，问题不大，所以后期我会让我哥做一助琦琦做二助，爸您可能要帮忙了，但所有的前提是这个术式能够通过。”

陆晨曦沉思了半晌：“我觉得这种术式在理论上是能够通过的，但是没有实践过，就没有人能够保证最后的结果。对于这种患者来说，可以去问患者自己的意愿，既然横竖都是死，那这种方式可能可以为患者挣得一线生机。”

庄予曦拿起病历：“我已经让丹旋去跟患者及患者家属沟通了。”

话音刚落，林丹旋推开门：“老师，患者家属想见您。”

庄予曦站起身，跟着林丹旋向外走。

病人家属就站在门口：“大夫，我儿子的病还能治好吗？”

庄予曦点点头：“您别担心，令郎的病情比较棘手，我必须要跟您坦白，这种疾病的死亡率很高，我当医生六年就遇到了三例，还是在国际上顶尖的组织遇到过的，无一例生还。但是现在我有一个方案，或许有可能能够挽救令郎的生命，我希望您考虑一下。”

病人家属眼神中满是无助：“怎么会摊上这种事……”

庄予曦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现在关键是您要做出决定，这个手术您是做还是不做，如果耽搁了，那到时候再想救回来就难了。如果不做手术，令郎必死无疑，如果做手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过了一会儿，病人家属点点头：“医生，我们愿意试一试，拜托您了。”

庄予曦会心一笑：“您放心，我们负责治病，您负责相信我们，行吗？”

手术安排在下午两点，这场手术引起了整个医学界的关注，阵仗很大。进手术室之前，庄予曦洗了把脸，陆晨曦轻轻拍了拍她：“放松，没事的，这场手术成了是一场奇迹，但即使……也不奇怪。”

两点钟，手术正式开始，最后还是决定用机器人做，伤害最小。在仁合最豪华的手术间里，六个屏幕实时转播，观摩室里人满为患。庄予曦穿着手术袍站在手术室内，口罩遮住了脸的大半部分，只露出一双极为好看的眸子。

几乎零出血的食道肿瘤切除，每一条血管都一一烧灼止血，动作很快。半小时后，肿瘤被切除：“送冰冻病理。”

又是半小时过去，陆晨曦看着病理报告眉头皱了皱：“曦曦，恶性，二期。”

庄予曦并不意外，重新消毒后做到操纵台前：“手术继续，切除周围病变组织。”

临近结束，庄予曦忽然出声：“让我哥和琦琦进来，准备体外循环，去要备血，一千血八百浆，准备开胸。”

随着最后一根血管烧灼完成，庄予曦站起身走到手术台边，对对面站着的两人说：“沿机器人手术切口开胸，减少疤痕范围。”

所有人都知道，到了这里才是最精彩的地方。台上的三人娴熟地开胸：“体外循环好了吗？”

“好了！”

“灌注心脏停跳液，准备停跳，麻醉师关注生命体征。”

为了防止对器官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必须要缩短手术时间，也就是说明，庄予曦只有平常一半的时间。大颗的汗珠从庄予曦头上冒出，手中的动作在摄像头下出现了残影，全部人的心都揪了起来，生怕出什么意外。终于庄予曦在麻醉师再三催促下完成：“准备复跳。”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观摩室出现了唏嘘声，忽然，庄予曦低沉开口：“来了。”下一刹那，心脏开始有节奏地跳动。

庄予曦偏过头让护士擦汗，开始亲自缝合。患者马上就被掿入ICU监护，庄予曦出去汇报病人情况：“恭喜您，手术顺利，请您放心。”

病人家属一下子松了口气，眼泪顿时往下掉，跪在庄予曦面前：“谢谢您大夫，太谢谢了。”

庄予曦连忙伸手去扶：“您别这样，先站起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推开办公室的门，庄予曦的师兄师姐和老师在办公室围了一圈，看见庄予曦回来，老师会心一笑：“恭喜你予曦，这是医学史上的一个奇迹，你做到了，这是真正属于你的时代。”

这是属于我的时代，庄予曦在心底默念着，是啊，这就是属于我的时代，未来的医路前路坦荡，再也没有什么困难能挡住她向前的脚步。

（今天两章周末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