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

在贡江西岸，与上芦相邻的村子隔江相望的，是白沙村，十几年前，宽阔的贡水还没有架起桥梁，两岸之间的往来，只靠一位家在河边爱喝酒的摆渡老人。我外婆家，就在江对岸的白沙村，渡过河、上了岸，步行两三里路，穿过几户人家。就能看到一条U行的乡间小路环绕着一座山坳，山坳被竹林包围，露出并排的黑瓦和屋檐，林间的晨雾下，隐隐约约从屋顶升起几屡炊烟。小路的另头是一条两米宽的小溪，溪边的梯田上，总是能看到三两个耕作的农夫农妇，有外人从小路经过的时候，他们总会不自觉地放下手上的农活驻足张望，甚至热情地问道是哪家的客人。这个村落，村民们从县城南边搬来已经有一百多年了。

　　每年春节前几天，农历26左右的日子，我家四口和姨娘一大家子都会相约结伴而行，去十几里外的外婆家拜年，那几年都是走山路去，吃过早饭一大早就出发，孩子们赶山路走得慢，总是一边走一边拨弄路边的狗尾巴草玩，到达渡口的时候，已经到了要开吃中午饭的时辰了。大概2005年之后，村民们出去务工赚了些钱，各家各户都开始流行骑摩托车走亲戚。不过，骑了车去还是免不了要坐船渡河。过河的时候，顺着一块窄窄的木板，把摩托车推到船上，矮小或年长的男人，推上去很吃劲，同船者都会前来帮忙，一顿前拉后拽，终于把两三百斤重的太子车搬到了船头。我们小孩子就被家长赶到船中央站着，千叮万嘱不要往两侧探出身子，不能去拨玩河里的水，于是我们就只能往船的前沿张探，看木船行进时前头挂起的水花，仰望船夫拨弄划竿的娴熟技术。记得有一年的清明，河水猛涨，老船夫也不敢摆渡，我趁着三天的假期在外婆家做客，假期已过，河水还是没有退下来，那几天，外公外婆时常撑着伞往船夫家跑，担心因为旷课影响我的学业，也害怕冒险过河不够安全。就这么忐忑地熬了好几天，才等到雨水逐渐退却，渡口重新开始通航。

　　去外婆家，每次下了船，踩过窄小的渡板着陆，踏在松松软软的沙地上的时候，我们几个孩子总是抬起脚丫使劲往沙子里踩，难得有那么广阔的沙地可以玩耍，孩子们竞相追逐打闹，留下了一串串通向岸边的脚印。上了岸，离外婆家还有两里左右的蜿蜒山路，大人们走前面，小孩子穿着厚厚的衣服跟在后面，路上几户人家，听到路口的脚步声，便从院子出来，或好奇地打听是哪家的客人，或熟悉地叫唤我们进去做客，家长们都一一礼貌地回绝了，回头母亲和姨娘几个还要窃窃私语几句：这户是谁家的儿子，他妻子从哪个村娶来。大人加快了步伐，只盼早点赶上外婆家的中午饭，孩子们跟得踉跄，正是冬春交接的时候，路边转角出一棵桃花开得灿烂，正像课本里的小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只花…”。

　　奶奶的弟弟家，也在河的对岸，我念初中那几年，逢上三五天的假期，坐船去外婆家的时候，好几次都遇到舅爷的小儿子，他和班上的一群学生刚放完学，学校就在大河的岸边，十几个学生排着队挤在船尾的仓里，胖嘟嘟皮肤黝黑的他，每次看到我，都热情的喊我表哥，其实按辈分，我应该叫他表叔。然后我会和他寒暄几句，问他舅爷的情况，在哪工作一类的。下了船，我们走不同的方向，他礼貌地和我道别，喊我有时间带上爸妈去他家做客。去到外婆家，我问表妹是否认识我那个舅爷的小儿子，他说：“那怎么会不认识，同一个学校的，人长的胖胖黑黑，是班上的班长呢，经常考第一！”。几年后，那个渡口经常遇见的表弟，离开了人世。奶奶说，是在一个傍晚和舅爷做完农活回来，父子两在江边洗脸，表弟站得离江心太近，被一股暗流冲走了，舅爷隔得远，一直追，也没有追上。

　　那年春节去到外婆家，舅爷知道我和爸妈在那做客，也会骑着摩托进来坐坐，和我们谈起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他说他很懊悔自己，没有看好自己的儿子，没有追上他把他拉回来，他说，小儿子最听话，最吃苦，而且学习成绩好。我看到他黝黑凹陷的眼眶里，含着泪水。常年给别人砌墙涂漆的他，加上这次的打击，日渐消瘦。我和外公招呼他留在这吃午饭，他回绝了，他说：“你们来拜年，难得团聚，大家吃的开心点，我回去自己随便搞点菜就行”。

　　来到外婆家，我和妹妹，带上姨娘家的几个孩子，还有外婆家三个同龄小孩，凑在一块，楼上满房间都是闹哄哄的。外公家刚好开了一个杂货店，我们小孩子偷偷地拿了很多玩具小爆竹，去小溪里炸鱼。难得遇上拜年，各家亲戚都要走一遭，才算满了礼数。晚上，我们便去山腰上外公的弟弟家吃饭，第二天还要去外公的妹妹家，小孩子自然都高兴跟着去，因为可以领红纸贴着的压岁钱。还能吃到不同口味的腊肉和米酒。

　　如今，去外婆家的大河，架起了钢筋水泥的桥梁，摆渡过河的经历，也成了几代人的记忆。我想，大部分人心中，都有一个如童话般的外婆家，也许是因为我们山村的孩子，打小能去的地方少，外婆家，是难得的一个一年一度能期待的，那个叫远方的地方。更是因为，那割舍不开的浓浓亲情，让孩子们在不同于家的地方，也感受到了家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