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辆自行车

当我读五年级的时候，班上每个学生都嚷嚷着要父母给自己买一辆自行车，因为我们必须自己骑车去集市里的学校，参加小升初考试，有些家长“开明”一点，提前一年就给孩子买好了，还有一些学生，家里有长辈用过的凤凰牌高脚自行车，孩子继承下来，就先凑合着用。五年级第一个学期，那些为数不多的家里有自行车的同学，傍晚晚饭时间，就骑着自行车到学校操场上来“炫技”了，一会儿是两只手把车头放开，一会又用力把车头抬起来玩起一个漂移，我们其他人在走廊里一边吃着加热后的盒饭，一边看他们的表演，吃完饭后，都抢着过去借同学的自行车来骑几圈。要是关系不够铁，还真是很难借到的。

　　几个月的午后，父亲从广东打了电话来，那时候手机还不普及，电话是在村口的百货店公用电话接的，我毫不犹豫地向父亲表达了想买一辆自行车的愿望，第一个理由是班上大部分同学都有了自行车，为了赶上大家的步伐。第二个理由是再过两三个月的小升初考试，必须要自己骑自行车去。一提到考试，父亲马上答应了，他说过几天会去邮电所寄两百块钱回来，让大伯代我去买。于是我就等啊等，等到了五月，大伯还没动静，大伯在村口开了个诊所，家里五六个小孩，天天被围得团团转，可能是太忙，没把这事放心上。我可不管这些，隔三差五就问起买车的的进展，奶奶看出了我的小情绪，从她的塑料袋钱包里递了两百块钱给我，嘱咐比我大三岁的堂叔带我去集市上把买车的事办了。堂叔自己有自行车，也是旧的，去的时候他载我，打算买好了车回来的时候，每人骑一辆。

　　穿过九公里的山路，一个小时后我们两来到了洛口圩，碰上闲日，集市上熙熙攘攘，人并不多。卖自行车的店铺在集市上坡的右侧。看到两个小孩子来选车，老板很热情，给我们推荐了一辆深红色带白色篮子、轮头是u字型的小款自行车。我也没多犹豫，就按他的推荐选了那一辆，总价168元，找回给我的32元是要回去交公的。所以我们并没在集市上消费，第一时间就骑着新车往家里赶。新车的篮子涂了白花花的漆，杠杆红色的花纹闪闪发亮，我一路上骑得小心翼翼，生怕磕破了哪个边边角角。不过在快到家的那个s型下坡，还是由于刹车操作慢了半拍，连人带车倒在了灌木丛里，车篮子撞得成了椭圆，摔得松松垮垮。堂叔安慰我说篮子坏了不碍事，以后可以换的，我这才渐渐释怀。

　　拥有自己的自行车后，第一次“实战”也马上到来了，有一次赶上节日，家里组织去隔壁乡的姑姑家做客，大伯的摩托车载不下那么多小孩子，就叫我和堂叔骑自行车先出发，去姑姑家大概有二十里的山路，家人举荐由十岁的我来带路。那天我们八点钟就出发，一路经过下芦、洛口、大陂、黄雷、黄冠等五个村子，比去集市路程的两倍还要远。一路上，我们两个小孩翻山越岭，遇到爬不上的坡就下来跑着把车推上去，下坡时刹车一放，享受飞驰而下短暂的快感，只是刚下完坡，还有一个上坡，又要开始下来推了。骑行两个多小时后，我们沿着一条小溪顺流而上，在密林深处，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凤凰岽，这是一个民国时期的小镇，现在被废止，改成了行政村，但是还是保留了银行、中学、林管站等基础设施。当我们气喘吁吁地到达姑姑家的时候，大伯一行人已经先到一步，但这不影响我俩得到大伙的一致夸赞，什么勇敢，勤劳，车技好一类的词汇往我两身上堆，把身上的疲劳和满头大汗都夸走了。

六月底，是小考的日子，出发前一天，大伙儿把各家的自行车骑到了学校，二三十辆车子停在沙石地的小操场，颇有大战前检阅车队的架势。当天晚上的最后一堂晚自习，班主任刘长发老师给我们做动员会，提醒一系列安全事项。第二天不到七点钟，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在操场的时候，我们便从学校出发了，因为要赶上八点半在镇里中学开始的小升初考试。点完数后，来自隔壁村的刘校长骑着他红色的125摩托在前面开路，班主任和语文老师也骑摩托在车队后面护航。一身令下，“水鸭子”和“短裤”几个调皮的男生就猛地踩着脚踏板冲出几十米开外，赶在了刘校长前面。校长严厉呵止了他们这种随意超车的行为。于是他们俩便乖乖的降了速，退回到我们的大队伍中来。那天的我一直保持在车队的中前段，跟在前面同学的车轮后面，骑得很是小心。突然，前方传开一个令大伙儿炸开了锅的消息，小兰同学翻车了，在上芦和下芦交界的那个山腰拐弯处，冲出了马路。下面可是十几米高的悬崖呀，大家停下车来，议论纷纷，还有几个同学掉头骑回去了解情况。几分钟后，从刘老师口中得知，小兰同学是滑到了拐弯处的芦蕨蓬里，离悬崖还有几米远，只受了一点点皮外伤而已，老师告知大家不用分心，继续赶路。

一个小时后，我们按时到达了集合地点，这也是我第一次来到镇里的庄口中学。过了大桥左拐，穿过几家副食店就能看到崭新的校门，学校前面是宽阔的绵江，几个学生在校门口打篮球。进了校门，上一个小坡，左侧有一片小竹林，细细的竹子上被一些初中生刻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字，大概都是“xxx喜欢xxx”，“xxx王八蛋”“xx到此一游”一类的。马上开考了，我们没有进竹林细逛。两个小时的考试很快结束，回家的路上，难得碰到一次圩日，我在车站的门口遇到了前来赶集的大伯，他说要请我吃炒饭，去马路对面把瓢盆灶全部搬到门口经营的那家。胖胖的老板娘问我是用肉炒还是蛋炒，她说蛋炒一块二，肉炒一块五。难得大伯请客，我便选了个贵的，并且吃得一根不剩，连青菜叶子也没留下一片，这天是我第一次尝到炒粉竟如此美味。

考完试，几个老师也完成了任务，返程的时候，车队就散了，有些学生去了街上的亲戚家走走，几个女同学结伴走到两元店选一些扎辫子的饰品，还有和我一样嘴馋的，在街上找个餐馆吃炒粉或者清汤。小考完，我去了汕头父母父母上班的地方。一个月后得知自己考了班上第一名，260分的总分，考了230分。当然也是全年级的第一名，因为我们年级只有一个班。

父亲见我成绩不错，下了决心，顶着学费的压力送我去县城的实验学校读初中，那时候初中还没普及义务教育，学费一学期要上千元。如果在庄口镇中学念初中，每周还要骑单车回家。去了县城，回家有四十公里，只能选择坐班车，我的自行车自然就用不上了。于是父亲叫我把车骑到绵江对岸白沙村的外婆家去，因为妹妹在外婆家住，兴许还用得上。不过哪个小孩都喜欢专属自己的新车，后来，妹妹通过自己的努力，打暑假工赚钱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辆自行车，还是当初最流行的款式。然后我的车就给了外公骑用，他早上会去村头割一些鱼草，然后撒到鱼塘去，傍晚偶尔去他妹妹家做客，喝上三五两白酒，晚上骑着自行车回来。

　　念初二的时候，清明节放假回到外婆家，我看到外公骑着我那俩自行车，从集市上回来，后面绑着一箱啤酒，一些新鲜的荤菜挂在轮头里，他说知道我今天会来，准备做顿好的。我打量了几眼那辆曾经无比珍爱的自行车。深红的油漆已经成了暗红，篮子也没有了。链条的壳子已经脱落，轮头有点歪，只有生锈的铃铛还在。

那年春节回去，我问表弟，我的那辆自行车外公还在骑吗？表弟得意地说“现在谁还骑自行车啊，我爷爷都有电动车了”。原来是舅舅给外公买了一辆三千块的爱玛。我的那辆自行车，已经被丢在对面的矮小杂货屋里，孤零零地躺着，成了一堆废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