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贝爷的奇遇

我是贝尔·格里尔斯，人们叫我“贝爷”，我是春神得力的手下。

一般我都是在野外遇险，可今日我走在城里头，竟然遇到了大麻烦。

“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条路，才能被称为一个男人。一只白鸽子要越过多少海水，才能在沙滩上长眠……”街头正放着鲍勃·迪伦的歌。可我无心驻足欣赏，因为我正不断拜访那莫名的死神。

我算了算，现在应该是夏至日的傍晚。蜕过壳的蝉发出清亮的歌声，向这潮湿世界昭示自己的来临。声声化作淡墨，融在低沉天空里，暮光在天边渐渐积聚。肮脏的积水缓缓渗入暗色石砖和柏油路，勾勒出匆匆而过的足迹与车辙。路上的行人默默地走着，无论是谁，都只把冷淡的目光投射给发着微光的手机屏幕。他们并没有打伞，却丝毫不会被沾湿。他们的眼睛是电子屏幕的配件；他们的大脑是一个个活体的移动硬盘。

我是春神的神选者，这点小毛毛雨能奈我何？我匆匆地走着，从那些虚无的行人身体中穿过。

在雨幕中，我的身体开始褪色。肢体末端开始化成黑白色的碎片，消散即将开始。我举刀自刎，让一切重新开始。阖眼，睁眼，全新的整个世界。回到雾气弥漫的原点。还有多少次？我不想一次次在原地匍匐徘徊，也不想就此永远离开。换句话说，我被困在轮回中了。

仿佛有一丝吉他声和着雨音刺入耳神经，不绝如缕。环顾四周，仍是那些晦暗不起波澜的脸庞，我找不到答案，但灵魂如风中烛火那样微颤着。我要去抓住那袅袅余音，抓住那风中飘荡的答案，可我不由自主地仄歪在地。 我知道，如果想从这诡异世界解脱，离开这无解的死循环，就必须抓住它。

风停了，雨停了，我不再消散与褪色。这世界以我为轴心，自动向我心中所想的方向滚动。

声音越来越近，一块，不，是一片纯净的白色二维平面降临在我面前，逐渐膨胀出人类的形状，透明的雨水赋予它色彩。

那是一个陌生的红衣女孩，拖着一条深褐色辫子，雨水从发梢一滴滴落到地上，和更广阔的水团聚。

“可怜的陌生人……我来帮你了，让我带你回家吧。”她笑着，友好地伸出手来，将我拉起。

我狂喜，可之后她的话令我死心——她说，我只要停止挣扎，在这个世界安然接受死亡的现实，自然就能回去“真正的现实”。

“我是‘创界’的歌者，我的使命是用音乐去拯救命不该绝的灵魂……我想，你在极夜与极昼间挣扎了这么久，一定很痛苦吧，这倒让我想起那位从未交谈过的故人……”

我怎么可能相信呢？于是拔腿就跑，这也是在野外遇到强敌的合理解决方法。

可那女孩甩出一条橙黄色的光链，如一条凶猛的蟒蛇般将我牢牢捆住。黄色的闪光在我身上此起彼伏地爆开，全身一阵阵发麻。我那把积攒了无数野生动物灵魂的小刀也落在地上。

“我绝无恶意，只想要帮你……先生，请相信我！”女孩的语气逐渐加重，开始弹起吉他。

“难道我竟要命绝于此？”我听着风格清爽的Future Bass，感到身体慢慢变得麻木，心中对生存的执念仿佛也要放下。

我似乎要超脱这世界，飞跃这恶心的乌有之乡。

但我不能放弃，我是神的使徒，我还有任务要完成。

我想到这纯粹光明凝结而成的锁链，只有至暗的灵魂能撕碎它，而我这里刚好有无数充满怨气的灵魂。

光明的枷锁，根本无法束缚住一心追求黑暗的心灵。

我大吼一声，刀中的魂灵求得了解放，一齐向那女孩袭去。它们横冲直撞，让她连连后退。失去了吟唱的加持，锁链变得虚弱无力，略微一挣扎就软化成一堆橙色的软泥，像橘子软糖一样的东西。

我挣脱后，这奇异的世界便飞速无序交错穿插旋转。我在建筑间跳跃着离开，重力已不起什么作用。我回头望去，只见那女孩的红衣化作动力外骨骼，吉他化为脉冲步枪。她瞄准了我。

沉默的脉冲弹向我袭来。

她竟然开火了。

原来所谓的歌者竟然是一群行刑者，好一群精通于杀戮的拯救者啊。

由一长串数据构成的子弹与枪榴弹飞泻而出，无声息地穿过那些虚无的行人而打在我的形体上。可惜，哪怕她开启了战术目镜，每一颗子弹都准确地击中，这些小玩意儿也根本伤不到我。“I catch you in my sight！”女孩清脆地喊出了这句杀气很浓的话。

子弹尽数倾泻在我的背上，和某些凡人的背部按摩力道相近，只是有点疼痛的程度。我随手扔出了我的小刀，精准地将正在开火的步枪一击斩断。那女孩愣了一刹那。随后，她拔出了红色光束军刀，双足爆出红色的浓烟，追逐的速度明显加快。

“看来不得不教训她一下了。”我心里想着。回过头去，屏息凝神，将突破音速的一拳奋力打出，正中胸口。

潮湿的空气中迸发出诡异的彩虹色音爆，扩散开来，带着桔子的清香。

在音爆的中央，身着军用外骨骼女孩轻如秋叶，一抹红色在空中凋零。

她的背部狠狠地撞在一栋建筑物的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背后的混凝土墙破裂开来，裂缝中渗出红色液体。

我来到她面前。她倚在墙上，手中无力地握着红色的光束军刀。相同颜色液体从装甲的缝隙中渗透而出，被雨水冲刷殆尽。她勉力举起刀来，深深刺入自己腹中，往上猛然拉动剑刃，直至胸骨。

女孩的脑袋仄歪到一旁，脸上的微笑僵住了。她自由了。

那道骇人的伤口中爆发出赤色的耀光，风暴夹杂着深灰色的余烬扩散开来。我略一发怔，立即被这略微发烫的风暴吞没。

和我一并卷入的是那些可悲的路人。不过，他们的眸子里竟然焕发了生命的流光，面颊也染上了红润的色泽。他们放下了手机，加快了步伐，愉快地好奇地欣赏着焕然一新的世界。

待这风暴消散后，雨过天晴，夏夜空中繁星遍布，路边草坪上亮黄色的小花纷纷绽放。周围的街灯也亮了起来，散发出柔和的橙黄色光晕。

我又走在这街头，而且，我很确定我回到了现实。

我做了什么？

等一下，我似乎看到那位女孩向我走来，脸色平静如常。我怕认错了人，没放声。我继续走，就这么走着，擦肩而过。

我思忖再三，略一回头，那女孩却已消失不见。我赶紧转过身，两侧的高楼拱卫着平坦宽阔的大道。马路上的隔离线可以一眼望到尽头，却望不到她的身影。

起风了，我就在这风中奔跑着，一直奔跑，向着世界的尽头奔跑。路人们以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我。可是，我都不在乎了，我只想再见到她，去质问去怀疑去寻求真相。

正在此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触感很熟悉，我知道是谁。我回头看到她的笑颜。我却不曾想到，一阵凛冽的青蓝色风暴从高楼间隙处渗透出来，将我卷入其中。

当我离开这风暴时，眼前却浮现出戒备森严的囚牢。面对着无情的金属牢笼，我懵了。我怀疑地敲了敲墙壁，实心的，很冷，很硬。

隔壁似乎有什么声音。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竟然把我的刀留给了我，这就有趣了。我一定要挖穿这铁牢。

好了，贝爷内心独白得有些累了，就让我来替他继续记载之后发生的故事吧。

话说贝尔·格里尔斯发现这个监狱根本就没有守卫巡逻，一点出去的机会都没有，还好有一个自动化管道每天送来水和食物。这也太惨了！贝爷觉得自己会被逼疯，不过也好，这样就没有人阻止我挖墙了。

挖啊挖啊，贝爷本以为挖墙是个需要数十年如一日的苦活。可才稍微挖了一点，贝爷忽的发现墙上已经有一个和隔壁相连的洞。

贝爷隐约听到墙另一边发出窸窣的响声，细碎的泥土落到地上。“是隔壁的兄弟挖的墙？”贝爷心里想着，抓起了刀。他往那个洞里一看。另一边赫然出现一对泛着幽光的绿眼睛。贝爷心里一惊，莫非这个监狱不只是关押人类的？但他随后便镇定下来：我在春神麾下什么野兽我没有见过？何况这东西已被关入牢笼，失去野外的优势。你们这些野兽啊，还要提高自己的狩猎技巧——too young too simple，too young too naive！

“喂！那边的兄弟请回个话！”贝爷喊道。声音在监狱中回荡着，这个地方寂静得可怕。“好饿，好饿，好饿……”一个诡异的女声传来。贝爷一听，这准是遇见修炼成人的野兽了，“嗯，这种野兽的蛋白质是牛肉的多少倍来着，六倍？算了，就当我查到了错误的数据。”

牛肉蛋白质含量的6倍为121.2g/g，这很明显违背了自然法则。

贝爷放下心来，又回去躺下，手中握着刀。他本想装睡骗过那只野兽，但根据墨菲定律——他睡着了，哪怕那野兽已经将墙完全凿穿。

贝爷感到手上一阵剧痛，似乎有什么尖锐的物体刺进了手腕。猛然睁眼，眼前不是什么凶兽，而是一个绿眼睛蓝衣服的女孩。贝爷看了眼自己持刀的右手，一把银质的餐刀扎在那里，血流横溢。跟随自己多年的那把刀早已不知去向。紧接着左手腕又是一痛，原来是自己的刀捅了进去。

“好饿，好饿，好饿……”那女孩又拿出一把银质的叉子，径直朝贝爷颈部插去。贝爷连忙聚集野兽的幽魂护体，叉子被灵魂构成的护盾挡住。那女孩真的是饿疯了，双手握着叉子尽力往下刺击。令贝爷不安的是，这女孩的刀叉也萦绕着众多幽魂，虽然比他的要少，但也不是一个小数字。果然，那叉子上涌出一群幽蓝色的灵体，旋转着附着上贝爷的灵魂，二者交融为一体，最终尽数回归到叉子中。

贝爷见此人竟能吸收他人储藏的灵魂，心生一计——何不直接比拼对灵魂的掌握力呢？他突然将插在手腕的两把刀中蕴藏的灵魂吸入丹田，从口中挟着劲风激射而出。那女孩被灵魂之风席卷中，顿时神色呆滞，脸颊发白，青色的静脉显露在表皮之下，缓缓地放开了叉子，扑倒在了贝爷身上。

贝爷呼唤灵魂将插住双手手腕的刀子拔下，又将身上的女孩推到一边。她的头重重地装到地板上，口中发出一声淡淡的痛哼。这时，贝爷感到伤口真的发痛起来。那双手血淋淋的，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肯定是拿不住刀子了。哪怕贝爷恢复能力超群，这种“物理魔法混合伤害”还是不容易治好。

最让人头痛的是这个女孩，贝爷真真实实地听到那女孩细弱的呼吸声。她肯定不是人——哪怕是挑选一百个最强壮的人类，在贝爷威力无匹的灵魂冲击之下也断无存活的可能！

是的，这个女孩就是被李天一封印的洛天依。她在这无人的监狱中已经通过啃墙入侵了无数其他罪犯的囚室，将几乎所有的犯人全部吃掉了——把犯人关在这里，基本就没想让他们活到刑满释放。这个监狱为什么没有管理者？还是因为已经有了行刑人。

不过，在吃光了大部分犯人并独吞了他们的水和食物后，洛天依还是觉得无比饥饿。贝爷的到来又让她感觉自己多了一份点心。

不过，一切狩猎贝爷的猎人都会变成猎物。

贝爷看着洛天依的面色逐渐恢复红润，感觉自己可能会变成她的一道菜。于是想用双手去扼死她——但他的手还不听使唤，一点劲儿都使不上。“卧槽，怎么会，这个女孩竟然能把我逼到如此程度……难道要用嘴？”贝爷狠了下心，正当他准备将长期咀嚼野生动物的牙齿靠近洛天依苍白的脖颈时，囚室一阵剧震。房间的一边被炸出了一个高约半人的洞。滚滚浓烟中出现一个弯着腰的红色身影。

那人正是身着动力装甲的歌者，红色的头盔下藏着深褐色的秀发。

“快点，跟我走！”歌者催促着有些呆滞的贝爷。突然，她注意到了倒在地上洛天依，紧急扫描后发现没有生命危险。“把她也带上。”她看到了贝爷的双手。“那算了，跟紧我！”歌者抱着洛天依，“呀，你又重了，在监狱里吃的不错啊！”听到歌者这么说，贝爷更懵了。

三人离开监狱，急忙上了监狱外停着的一艘红色战机。歌者连忙坐上了驾驶位，发动了飞机。“等一下，这儿又没有跑道。”贝爷纳闷了，这明明是货真价实的喷气式战斗机，应该在跑道上起飞啊！歌者轻笑了一声，做了一些复杂的操作。只见喷气机机翼开始折叠，将机头竖直支起，引擎正在预热。一瞬间，贝爷的灵魂似乎跟不上肉体承受的加速度，战机如同地球上的航天飞机一般冲天而起，引擎的流光竖直通向天际，数十秒间已经到达高层空间。贝爷这才注意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了。这里更像他看过的《创战纪》中的创界。

“这里是创界，对吗？”贝爷试探着问。“是的。”歌者说。贝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想联系春神，可春神似乎也遇到了点麻烦。没错，这位万千世界的创造者也有自己的烦恼了。“有网络吗？”“当然，创界哪里没有网络？”贝爷连上了创界的网络，打开了电影《创：战纪》，开始研究起创界的背景。

一叶艳红的扁舟划过无边的蓝色电子海洋，静谧之中唯有飞机引擎在轰鸣。这小舟就这样驶向遥远的彼方，了无声息，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