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处火，来就客心然（四）

第三章

软玉在怀，江客心神情激荡，无暇去想别的，他只为自己的发现欣喜无已。

"你，你是怕他们将我抓走么？"

傻小子心里甜津津的，"你不用怕，这段日子，我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一步也不出去，他们是一定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他身上独特的男子气息漫进了云歌的眼睛里，暖化了她心底蓄意藏起的寒冰。

自以为心若磐石，却终究枯木逢了春。

她第一次尝到不忍的滋味。

头靠在他左肩，两人的心脏距离如此之近，近到一收一放的砰砰声响，都能溢到对方耳朵里。

可两人间的距离又如此之远，远到隔了国仇家恨，万水千山。

倘若可以选择，我定不会欺你、瞒你，不会走到了悬崖边上，才想着回头。

春风得意，马蹄疾驰，踏绿了江南水岸，踏去了满目疮痍。

时光如筛上水、指中沙，匆匆十日，眨眼即过，竟到了寒食祭日，离清明也不过一两天了。

这一日，家家户户禁了烟火，只吃冷食。街道上不少百姓潮般涌动，或牵勾，或斗鸡；或祭扫，或踏青。虽是在一个略带凄楚意味的节日，却也因此平添了不少乐融融的烟火之气。

他们不用管如今的江山姓甚名谁，人人仅求安稳，只求自保。

与其忧天下之忧，不如乐自家之乐。

江客心也隐隐明白了，他趴在窗边，透过雾状的窗纸，兀自想着心事。

"阿客。"

云歌执了几根柳条过来，坐在他身边，笑嘻嘻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出去了？"

江客心一怔，随即回过头来，嘴角抹上了一弯微笑，还未答话，视线却凝在了云歌的衣服上。

是一袭刺眼的红。

眼见他面色大变，薄唇上被银牙咬得全无血色，云歌身子猛地一颤，竭力止住了鼻头急涌上来的酸涩，手忙脚乱地将外衫脱落，丢在一边。

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诚惶诚恐，却仍在强颜欢笑。

"对不起，阿客，我只是看着这条裙子好看，便想穿来让你瞧一瞧的。你既不喜，我定会将它撕了、烧了，再也不让你看到了。"

她犹豫着攀上了江客心的右臂，撒娇讨好，"我以后再也不穿这件了。"

闻言，江客心抬眼，眸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隔着眼前那层水帘，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天上地下，皆是血一样的红。

他无空去想为何一直喜素色衣衫的云歌，会突然穿一身艳色来到自己身边。

他被恐惧蒙了眼，脑中混乱一片。

过了良久，那段血红的记忆才开始消退，眼前恢复了清明。

他淡道："云姊姊，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云歌见他脸色和缓，心下松了口气，玩笑道："阿客，我不就是比你年长数月嘛！你日日姊姊这般叫着，倒显得我比你老好多似的。"

她佯作不满地努努嘴，江客心展颜轻笑，却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阿歌，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好啊。"

"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孩子，很少见过自己的父亲。他母亲出身卑贱，也只见过他父亲一月，就是那一月欢愉，让一个无人重视的生命来到了这世界上。其父子嗣众多，生母自然无法母凭子贵，以致终日郁郁寡欢，影响了身体，竟连奶水也少得可怜。无法，小孩饿得不行，哭号不止，只能离开生母，被抱到其他乳母那里长大。丈夫不怜，孩子不在，那女子精神愈发恍惚。后来，小孩子长大了，他放弃了父亲荣光的庇护，主动搬回了生母身边，在拜高踩低的环境里，卑微地活着。”

“这个小孩很傻，觉得只要能和生母住在一起，哪怕活得凄苦，他也甘之如饴。本来他以为这一辈子就要这样过去了，可有一日，那个没给过任何父爱的男人，派人来找他，塞给了一块烫手山芋，又说了很多的话。就在那一天，等小孩回去的时候，外面燃起了好大好大的火，好多人叫着、跑着，纷乱极了。他忙不迭地回到住处，但生母却突然不见了，他哭着找啊找，跑了好久，身上也挂了彩，但是他好像感受不到疼似的，直到不小心踩到一个穿着红衣裳的人……"

云歌眼中泪光莹莹，不自主地瞥向那件刚刚被她遗弃在地的红衫子，心脏猝然收拢，紧得发疼。

江客心双目失焦，嘴里却没有停，"本能驱使他向那个一动不动的人看去，然后他发现，那不是件红衣裳啊！只是件素衫子被血染红了……"

"染得通红……"

"阿……阿客。"云歌不知道说什么，只紧紧攥着他的手，怔怔地落下泪来。

"会好的。"

江客心如梦初醒，定定看向她，"会吗？"

死灰般的，糟糕透了的人生，还会变好吗？

云歌也不知道，但她愿意相信，愿意成为，眼前人的心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