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

我幼时能看见鬼。那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和小泠走了一天路程，行至一荒僻之地。放眼四下，没有民舍，无人出没，视野之中，惟有一荒座寺 ，遂于荒寺中避雪。

“吱呀”一声，推开寺门。老旧的寺门似乎生腐，门上的积雪纷纷坠落，荒寺中有一堆未燃尽的干柴，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借宿于此。

抖尽衣上的雪，我和小泠借着这堆干柴生了火， 渐渐上升的温度让我们温暖了些。

破败的墙边，有一个积满灰尘的案台，案台上摆了一只木偶。墙边结满了蛛网，唯独这只木偶被擦拭的一尘不染

我和小泠走近木偶，只见它制作精良，活脱一美娇娘，她的眼睛和睫毛上挂着泪珠，让人见了心生怜爱。外面的寒风呼呼地吹着，困意涌顿，遂回到火堆旁。

不多久，小泠惊喊：“动...动了！”我被她的惊叫声吵醒，我一头雾水的问：“什么动了？”

“木偶...木偶动了！”此时我是背对着木偶的，于是转过身去，凝视片刻，确认无误后，说道：“是你看错了吧？”

小泠瞠目结舌，揉一揉自己的眼眉，以确信自己没有眼花，又过片刻，才将信将疑：“或许是我走的太累了罢。”不多时，沉沉睡去。

我被她弄得睡意全无，置身寺中面临火化，又觉无聊，于是走至门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早已将我们的足迹掩盖。举目之中，看不见灯火，也不知这寺是得有多偏僻。

再次转身，视野中多了一位白发老翁，只见它面容不齐，衣衫褴褛，案台上的木偶已被他拿了下来

我恭敬的问道：“您是这只木偶的主人？”老翁对我能看见他一点都不惊奇，倒是对方才之事颇感抱歉：“刚才惊扰了你的朋友，真是愧疚。”

我看了小泠一眼，她现在睡得正沉，经过那一下，估计就算有天大的事情发生，只要不叫她，她也不会醒来了。

外面的风雪更大了，我们二人干脆对坐着烤火。老翁一家是农民，他自述道：“我年轻时，家乡经常有城里人下来表演木偶戏，渐渐地，我就喜欢上了它。后来，我拜牵木偶戏的师傅为师，为了学习木偶戏，我独自跟着他们去了城里。

跟着他们的时间久了，渐渐地，我也学会了。等我精通了，我的年龄也大了，但是我却更加坚定，决定以木偶戏为职业“

“虽然自得其乐，但我的一生羁旅，居无定所，没有伴侣，唯一陪伴我的就是木偶了。”听至此处，但见他一脸伤感。

我不知因为木偶戏，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致他如此境地，只好安慰道：“您制作的木偶栩栩如生，想必您的技艺除炉火纯青外，亦有独一无二之处吧。”

老翁没有回答，我以为算是默认，于是请他伴奏，做傀儡戏。一开始她还在犹豫，在我的再三恳切下，他才勉强答应。

老翁摆上三尺红布，提着木偶，在红布前表演起来，在他的操控下，木偶吟唱悠扬，顾盼神飞，它的脸上，虽然画的是悲伤的妆容，但是却美妙绝伦，木偶被他演的惟妙惟肖，活生生展示了什么叫做淋漓尽致。

表演完毕，老翁仍提着木偶，心绪跌宕，他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久久不能平静。我想说话，但是不知道说什么。透过微微的火光，我仿佛想到他此时定有挂在脸上的泪珠。

戏终。

“孽子，学堂上教师讲授的你不会，尽是学些旁门左道！”“爹，这是木偶戏，不是旁门左道。它是....”

“你还敢顶嘴！”老翁之父气的牙直咯噔，“今天，你要是敢离开这扇门，以后就不用回来了！”老翁怔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闪着一丝决绝。

堂内鸦雀无声。

“你是要气死我啊！”

急火攻心之下，老翁身旁飞落几只木偶

又是一阵鸦雀无声

他默默蹲下，捡起木偶，转身，顶着身后的谩骂，头也不回。

...............

“她说了，她不想再见你。”“可是...”

“可是什么？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一唱戏的穷酸小子，还想吃天鹅肉？”

在事实面前，似乎再多的解释都显得苍白。

“你这种职业，居无定所，整日奔波，像你这样的，谁会看上你？”

“你还不如好好读书，考个功名什么的，或许还会有人来巴结你。”

言语相讥，那重重的关门声，不仅隔绝了他与她的联系，也隔绝了他的内心与世界之间的联系。

...................

老翁忽然愤怒的说：“我这一生，都是被你所误。天冷了连衣服都穿不起，饥寒交迫，以致死在这里！”

我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老翁已经把木偶丢进了火堆里，我来不及阻止，只能跺脚，哀叹惋惜

时光仿佛凝格。火光中，我恍惚看到木偶自己慢慢站起来，悲凄地对着老翁，作揖，行叩拜之礼以示告别，仿佛活人一般，笑着淹没于大火之中。

那晚的火燃得格外久也格外暖，分明没太多柴火，一堆火却直到天光放亮才渐渐冷下去。拼尽全力地，暖了那么一次。暖了那么一次，孤单了一辈子。

老爷子此刻才忽然明白，对着灰烬嚎啕大哭：“暖了，却也真的只剩自己孤单一人了。”

后记

第二日，日上三竿。

火堆已经熄灭。我因老翁之事辗转难侧，打开房门，雪已经停了。阳光在银白色的照射下，照的我几乎睁不开眼。

“咦，木偶不见了。”小泠疑惑的问：“...是因为柴火不够，所以你把它丢进火堆里了吗？”

我转过身，对着那堆燃尽的火堆行叩拜之礼，既是哀叹老翁的命运，也是哀叹木偶的命运：”不，我看到它自己走进了火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