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初春，万物复苏，冰雪消融，遍地落梅，地上擦过蜿蜒痕迹，若非他仔细去看，倒是不能发现到，地上竟有条青色小蛇。

放下担书的木架子，丝毫没有畏惧，他俯身拎起奄奄一息的小蛇，戳了戳它的腹部，小蛇有气无力地张了张嘴，扭动着身子，作势要去咬他。

见状，他连忙把手缩回去，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轻轻捏住它七寸处，快步走到窗子旁，小蛇果然不动了。

这尚且算是一种缘分吧？

他想。

松了手，翻过稚嫩蛇身，并未察觉到有任何伤口，便将它放在怀内，试图以体温温暖它。

竟昏昏沉沉的，便睡着了。

或许是天气使然，又或许是因饥肠作崇，这一睡，便睡到了天亮，唤醒他的，正是手臂上的缠绕感，凉凉的。睁开眼睛，便见到那幼小蛇身，正生龙活虎地紧勒他的小臂，鲜红色的信子轻轻地触碰着他的脸颊，以行动唤他醒来。

……

他走前，干咳了好一阵子，压抑着闷意，低沉嘶哑的嗓音，回荡在她耳畔——“不用担心，我会来找你的，我答应过你的，不会抛下你。”

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等到他，她开始慌了，无意之间，道听途说，也让她傻到修练邪功，她本便瞒着他，以人血为饮，数十年来的等待，逼得她四处发狂，性格也变得暴戾。

暴增的修为，大大扭曲了她的思想作风，昏君当政，民不聊生，她化作人形，协将军范无救造反，一举坐下龙椅，平定天下。

次年，她终于等到了他，反倒变得温顺，强行压下邪功，天下大局已隐，便离开皇室，抱走了尚是婴孩的他，隐居山野，日子虽是平淡无奇，她却没少让他看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在他弱冠之年，她却因邪功，越发不安起来，又为试探心上人，亲口告诉他，她是蛇妖。她连一个人都算不上，凭什么去爱他。早该知道的，多给一些包容，又何妨？

却在他迟疑的一瞬，所有不甘、委屈、愤怒，通通涌上心头，伪装的温良顷刻崩塌，她说，她恨他。

她优雅地捻着手上孔雀翎样式的白羽扇，不经意地嘴角勾起，漆黑的宛如星辰的眼中是满满的无奈与忧伤。再抬头，温柔与悲伤，早已消失不见，狭长的美眸中满是冰冷与无情，残忍而又血腥。

“噗嗤——”

就在那一瞬间，美丽纤细的扇柄带着漂亮的尾穗在空中划过，刺入他的胸口。不知名的银白色蝴蝶纷飞，像是世间最纯洁无垢的存在。

可是再干净的存在，也会被世俗染上颜色。

素白的手腕颤抖着，抚上那件布满粘稠血浆的衣裳，眼中浑是暴虐之后的快感，尚还温热的血液顺着玉白的指腹滴落，滴答...滴...答

眼中的仇恨忽地消失，变成了迷茫，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泪水浸湿，色彩一点点滑落。

无力地滑落在地，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躯体，及地上还未晕干的血迹。

［不！！我做了什么！明明，不是这样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疯了一般地冲过来，温柔地吻了吻他冰冷的额头。

这下好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

千算万算，算不过变数。当魂使前来勾魂时，她散尽修为，始终保不住他，敌不过天意，百般苍凉，亦无可奈何。

他们说，终归殊途，放弃吧，人蛇畸恋，天理不容。

上天总是对她那么残忍，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又狠狠打碎。可她没有哭，她不懂眼泪是什么，只是闭上了眼，不再去看他们将他带走，暗暗立誓，不去找他，你我孽缘，到此为止罢。

直到那一日，他亲手把斗笠放入她手中，这才把手上泥巴都揩在袖上，笑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在下谢必安，字子清。”

她接过湿漉漉的斗笠，静静望着他，只给谢必安一种被洞悉的感觉，她想，记忆中，似乎他也曾这样问过自己，只是那时的她，是冷漠的。时隔多年，大部分记忆已被篡改，没料到，她仍是不死心，要来看看他的转世。

沉默半响，只听她清冷低沉的嗓音响起，夹杂着一丝沙哑:“美智子。”

苍天是善是恶？她不想深究，可倘若是善，何苦紧紧相逼。

她只知道。

她的爱恋起于绝望，终将在绝望中开出绝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