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

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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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小就和别人不一样。

我有一双阴阳眼,能看见阴间的东西。

我喜欢我的主治医生，邵书。

邵书旁常跟着一个男鬼，他一旁绕了一团血雾，鬼魂有些淡，长的倒是挺好看的。

按理来说，一般鬼魂只能在人间停留一个月，但自打我认识邵医生以来，这鬼魂就一直在，迄今为止，已经三个多月了。

有日我万分无聊的盯着邵书忙活，那鬼魂一直跟在邵书旁边，还有意无意的挡着包括我在内的一群人的视线。

这鬼魂好像淡了些。

许是我的目光过于炙热直白，鬼魂转头恶狠狠的瞪我，看上去挺凶的，我冲他笑了下。鬼魂怔了一下，看了眼邵书，慢吞吞的朝着我走来，张开血淋淋的五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虚空和他击了个掌，笑着说:“你好。”

他动作僵住了。

鬼魂说他叫林南，是邵书男朋友。

我不相信，反驳道:“邵医生从来没说过他有男朋友。”

林南神色得意:“那是你没有问他，不然你去问问？”

我没有这胆量。

林南性格和我很合拍，他话很多，经常和我讲述他顺风顺水的前半生，提到最多的就是邵书。

一天，天气特别好，我和林南出去散步，林南在走之前还偷了个离别吻。

我好奇的问他:“你和邵医生谁先追的谁？”

林南非常得意:“肯定是邵书先追的我，我这么有魅力。”

我想起了邵书那张冷冰冰的脸，有些怀疑:“邵医生会追人吗？”

“肯定不会啊，”林南没有光泽的眼睛落了些笑意，“所以只有我大发慈悲，才勉强答应了他。”

我看着林南的神色，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我想，我相信林南是邵书男朋友了。

林南的魂越来越淡了，话也越来越多了。

有天我开玩笑:“林南你一天话那么多不累吗？”

林南很不正经的说:“要是我走之前没把我的前半生讲完，以后没人记得了怎么办？”

我的眼眶莫名一热，我很认真的对林南说:“我会一直记得你的，林南。”

片刻，林南笑了:“别搞这么肉麻。”

我总感觉林南魂魄日子不长了，已经淡的几乎只剩个轮廓了。

我出院的前一天晚上，林南絮絮叨叨的和我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最后，他很郑重的对我说:“能帮我个忙吗？”

我答应林南了。

我离开医院前，去找了邵书。邵书身边人挺多的，我不好开口，于是硬着头皮对邵书说:“邵医生，能单独聊聊吗？”

邵书抬着眼看我:“抱歉，有什么事也可以在这里说。”

我笑着看邵书:“关于林南的也非要大庭广众之下说吗？”

邵书跟着我到了楼梯口，我昨天晚上和林南拟定了一个虚假的身份，我说出了我们两个商量了半个晚上的开场白:“来医院第一次，我就看你长得很眼熟，你是林南男朋友？”

“我是林南男朋友，请问你是哪位？”邵书语气还算温和，我在心里松了口气。

我笑着说:“我是林南高中同学。”

“我没听林南提起过你。”邵书语气平淡。

“这样吗？”我语气遗憾，“可能是因为我高中给林南表过白的缘故，后来我发现我们两个只适合做兄弟，再加上我这些年一直在国外，也没有和林南见过面。”

“所以，”邵书语气冷了下来，“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本准备循序渐进，邵书问的直接，我也不好意思再说废话，我于是说:“林南走的时候手上是不是戴着戒指？”

邵书眼神冰冷，我整个人有些麻，轻咳一声:“戒指在你家浴室架子上的牙膏盒里面。”

在邵书开口之前，我立刻说:“林南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这是一个很容易拆穿的谎言，我心里装着事，这几天总是睡不踏实，半夜从噩梦惊醒，一睁眼，就看见了林南。

我能看见鬼魂，所以为了睡的安心，在房间里贴了符纸，一般鬼魂进不来的。

林南的魂魄已经开始有些虚了，轮廓都不怎么明显了。

“我把你吵醒了吗？”林南扯着笑，他声音是少有的温和，“对不起，我只是想来和你告个别。”

我定定的看着林南，须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要走了吗？”

林南虚虚的点了下自己的额头，很低很低的笑了一声:“三年了，我也该知足了。”

“只是，”林南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好歹这三年也不至于闷了两年多。”

我没有说话，我无端的觉得有些难过，是那种细细密密的，几乎让我喘不过气的难过。

所以我一时冲动，我对林南说:“你想让邵书再看见你吗？”

林南的眼睛瞬间亮了:“可以吗？”

“可以，”我对上了林南的眼，“只会是一个影子，只有很短的几秒，连一句话都说不了，也只会被我和邵书看见。”

“但是，”我看着眼睛越来越亮的林南，有些不忍，“会特别疼，是那种把整个人燃烧的感觉，可能比你离世的时候还疼的多。”

“没关系，”林南露出了这次见面第一次真心的笑意，他轻描淡写的说，“反正要魂飞魄散了，只想和邵书告个别。”

“时间会很短，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我问林南。

林南沉思片刻，笑着说:“我希望他娶妻生子，做一个普通人。”

那天是除夕，我手上拿着打火机，身边立着林南的一点几乎要飘散的魂魄。

邵书就在不远处的餐厅吃饭，我给邵书打了个电话，过了好几秒，邵书接通了。

“邵医生，”我正对上餐厅里邵书的眼睛，邵书站起来了，我可能是笑了一下的，我轻声说，“你看看外面的烟火吧。”

打火机被我摁开了，火焰很小，在蹿上林南衣角时瞬间蔓延出了明亮的白色，照亮了林南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林南的脸，我平时判断一个鬼魂的相貌，是根据脸的轮廓，基本看不清五官，而林南比我想象中好看的多，他的脸很白，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被火舌吞噬应该是很疼的。

林南是笑着的，但在触及邵书跌跌撞撞跑过来的身影时，莹白色的泪水滚落了下来。

火舌已经吞噬到了林南的胸膛。

林南侧目，他看着邵书说:“别傻了，我已经死了，只是欠你一个告别，来看看你。”

火舌吞到了林南的脸，他的脸埋在一片灼烫的火焰里，他温声说:“邵书，新年快乐。”

邵书扑了上去，用那只带戒指的手去抓林南。

邵书什么也碰不到，只能看见林南被火舌吞噬殆尽。

一切归于黑暗。

我身边传来一声压抑着的呜咽声，邵书一只手掩着眼，身体不住的发着抖。

“林南和我说了很多事，”周遭是静的，我的声音尽量放的很稳，“他后悔没能孝敬父母，后悔没能实现远大抱负，后悔自己没能陪你看遍山河，他后悔他总是很忙，答应你的事情总是办不到，他后悔他一直长不大，总是给你惹麻烦，让你生气，他后悔自己总是脸皮薄，没和你说过几句情话。”

邵书弯着腰，呜咽声没被压住，汹涌成潮。

我的声音带着涩意:“他也后悔那天没看路，和车撞了个满怀，他后悔自己都没有给你求婚，就与世长辞，他后悔自己在你生日这天离开，害你以后都不能过个安慰的生日。”

“他总是很乐观，总是很开朗，却总是在后悔，一直在后悔，他说了那么多句后悔，却和我说，他最不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你。”

我看着邵书，他的轮廓被模糊在黑夜里，我莫名想起了我和林南的一次无足轻重的谈话。

林南在邵书身边跟了三年，是我见过生命力最顽强的鬼魂。

我旁敲侧击的问林南:“你怎么不去入轮回？”

“这么早入轮回干嘛？”林南看着邵书的背影，“万一等我下辈子遇见他，只能当他爷爷了怎么办？”

我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心话，我很认真的对林南说:“要是魂太淡了，就入不了轮回了。”

“我也不想入轮回。”林南声音轻飘飘的，就在我准备再开一个话题的时候，他用很少有的语气说:“入轮回必须要消除记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我不想，没有邵书的轮回，我不想要。”

林南抬眼看我，执拗的重复道:“没有邵书的轮回，我不想要。”

“所以，”我的语气是哽咽的，我重复道，“所以他说他希望你好好活着，连同他的那一份。”

我再次把打火机摁着，没有火焰，千万荧光争相涌了出来，亲昵的蹭蹭掩着脸的邵书，我压了压哽咽的喉咙，对邵书说:“看看吧，是林南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荧光在我话音落下的时候盈了一地，又在刹那间蹿上了天。

邵书抬起了眼。

“新年快乐。”

随着一声巨响，连同千万爆竹，五彩缤纷的烟火四起，漫了整整一张天。

是一个很好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