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幸

第二日清晨，果不其然，在那杜鹃花下，出现了新的纸条。趁着上官曦去后山砍竹，翟兰叶再一次打开纸条，这一次写的是：速归。

字越少，代表公子的耐心变少。只是一夜罢了，却急迫至此。翟兰叶本想就此离去，却看到上官曦束着头发，捧着竹子从后山下来。她将纸条匆匆埋入土中，迎了上去。

“这么多竹子，你是要扎满一院子的花灯么？”翟兰叶接过上官曦手里的竹子，两人空着一只手，自然地牵在了一起。

“一会儿我做竹篾，你来画花灯，如何？”上官曦轻轻晃了晃翟兰叶的手。

“好。”翟兰叶努力忘却杜鹃花下的纸条，笑着应下了。

临近傍晚，终于将忙碌了一天的成果尽收眼底。只见小院子里，煮着浆糊的小锅还在冒着泡泡，在一旁便是散落的一些竹屑，原先在这打磨竹篾的上官曦正将做好了的灯一一挂在院子里。颜色兴许单调了一些，但每一盏灯都画着各式不同的花样，有花鸟鱼虫，有飞禽走兽，亦有寥寥几行字。

上官曦将灯笼一一点亮，泠泠月光下尽是温暖灯火。她转身回屋，看着翟兰叶正苦恼地灯做什么花样。这灯扎的巧妙，一方灯笼莲花罩，倒是让翟兰叶思考了半晌，该如何装饰。上官曦接过她手中的笔，在这地灯上写上了一行字：顺水流去，往忘川河。

翟兰叶好半晌没说话，还是上官曦打破了这份平静。

“兰叶，画上兰草，我们去河边放灯吧。”上官曦将笔递给了翟兰叶。

翟兰叶明白了上官曦的意思。原来在不适宜的时节做这莲花灯，不过是想为她赎罪。她画了这么多遍兰草，这是唯一令她手抖，起笔便歪斜的一次。上官曦握住翟兰叶的手，带着她画完了兰草，笔触轻抚纸张，她知道这不是她惯常画兰草的手法，可她的手被上官曦握在手里，她在她耳边说：“有我在。”

兰叶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水，看不清眼前的纸，看不到纸上的花，可她却明明白白地看清了上官曦的心。上官曦画完了灯，捧着灯吹了吹，想把这上面的墨迹吹干，随即提起一盏灯笼，对翟兰叶说：“走吧。”

她很贴心，没有回头看兰叶哭的形象全无的样子，或许她也害怕，害怕看到兰叶的泪水。

初夏的夜晚，河边蓄着些萤火虫，光弱，却温暖。两人来到这河边，翟兰叶接过花灯，将它置于水中，看着灯顺流而下，渐渐地，成了远处一个明明灭灭的光点。说来也奇怪，在这灯渐渐之后，翟兰叶感觉自己的重担，随着流水，渐渐消失。她和上官曦背靠背坐着，她还是开口说了话。

“小曦，谢谢。”

“谢什么。”上官曦微微抬头，靠着翟兰叶。

“没什么，就想谢谢你，”翟兰叶低下头，看着上官曦的手上停着一只萤火虫，她伸手覆盖上去，将这微弱的光困在自己的手心里。

“兰叶，”上官曦看着星空，眼眶有些见红，“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很多事情，你不需要和我说，”她停了停，像是鼓足了勇气，说，“我只想你记住，不论你做什么，都不要忘了还有我。”

翟兰叶怔愣许久，她苦笑着松开手，将这只萤火虫放了出去，她始终，握不住这一寸光。久久等不到翟兰叶回复的上官曦，仰着头，眼角还是流下了一滴泪。

两人归家路上，一言不发。只是回到院门口，看着灯笼挂了两层，花鸟鱼虫活灵活现，飞禽走兽栩栩如生，那几行字，也透着几分俏皮。院内灯火通明，一片明媚，心境忽然开朗。

上官曦寻了把剪子，将翟兰叶的一束头发剪了下来，进而编进了自己的发辫里。依样画葫芦，她将自己的头发藏在了翟兰叶的发辫里。

“兰叶，这样，我们就能时刻在对方的身边，你不要忘了还有我，我也不会忘了还有你。”

翟兰叶动了动唇，许久才说：“好。”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如何，在这院子的杜鹃花下，还有最后一张白色的纸条。可此情此景，谁又能挡了这美好的夜晚。

或许在上官曦的一生中，也不曾有过为他人赎罪的念头，即便是谢宵，她也只想着让他早日成人。其实她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兰叶藏着秘密，她也看到了兰叶慌张收起白色纸条。她知道，兰叶的死而复生一定带着目的，她都知道。她想让兰叶放下心里的秘密，可她做不到。

更遑论身怀秘密的翟兰叶，她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她短暂的快乐，或许拥有过是对她最大的祝福，杜鹃花下的白纸条，是她的催命符。

夜色微凉，两人却在这灯笼映照的短暂温暖里，放肆大笑，只需一个转身，鼻尖与鼻尖碰在了一起。

谁也没有退开，就这么看着对方，想把她现在的模样，牢牢地印在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