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月明不明（下）

这天，我来麒麟剧社。还没进门，就听到有人在唱戏，那个声音跟后台一众大老爷们儿唱的不一样。脆生生的，好听极了。

我回头一看，是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的一男一女。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让他们进去聊一聊，过去叫了他们进了剧社。

进了才知道，那个男孩子就是德云社传习社的，带着他妹妹过来的。进来简明扼要就说：“陶老师，我们想到剧社来混口饭吃。”我纳闷怎么会知道剧社在找京剧演员，来就来了，总不能让人白跑一趟。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来了段张生和崔莺莺，那个女孩子的嗓子是真的好。旁边的贾老师看着一脸欢喜，虽然我也很喜欢，但是习惯让我冷静。我让他们在房间里等我，我出去给传习社那边的高老师打了个电话。

陶阳：“高叔？我是小崽儿。”

高老师：“怎么了？有事吗？”

陶阳：“是这样的，我这边……”三言两语，我就把这俩兄妹的事儿说了，高叔让我自己看着办。我站在外面想了想，麒麟剧社里面大部分都是男生，也缺个女生。至于她哥哥，留在这里也好，在传习社也行。

我进去跟他们说可以留在这儿，让我先看看。贾老师把那个姑娘带着在逛，那个男孩子过来说：“陶老师，我就不留了，我妹妹留这里就可以了。”我问他什么原因，他扭扭捏捏不愿意说。

我也不是个女孩儿，也不好问的。他不愿意自然有不愿意的原因，随他去吧。他离开的那天，太阳很大，我在那个小姑娘后面望着。一直到他哥哥慢慢走出了视野，她蹲了下来，我猜应该是在哭吧。

我一直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站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我怕被她看到，转身进了剧社。跟贾老师商量了一下，让她先跟着大家看看，打打杂。

每次来，都能听到大家对她的夸奖，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会夸她。我们有时候上台演就会让她在后面看着，我们还有个排练室，平时里大家也会没事儿坐个圈一起唱。

每一次听她唱，我都能感受到她的进步。跟几个老师合伙商量了之后，打算开始让她上台唱戏了。让她从小角色扮演开始唱起，因为她很久没上台了，得好好找找感觉。

有天晚上，我心情不是很好。和朋友喝了点酒，想着去剧社逛逛说不定心情还好点。没想到她没有地方住，就在剧社里打地铺。当时我是真的以为他们多少还能有个地方住，还是那句没想到。

晚上的剧社静悄悄的，我打开了门。没注意东西掉了，我弯下腰去捡，却发现了一个人影。

我以为是贼，我默默观察了一下，发现身影娇小像个女孩子。

我上去拍了拍她，她转身过来看我被吓了一跳。一下子就往后仰去，我给她抓住，另一只手就打开了登。我才发现她看起来很难受，脸色也变了。我赶紧叫她：“杨月明？月明？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她倒在我怀里，我的手机也没有在身上。看她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才回答我说可能是低血糖。刚好我今天去玫瑰园找干爹，跟安迪玩儿的时候他就给了我块糖。

我把糖送到她嘴里，她慢慢从我怀里坐了起来。她笑着问我：“你怎么还不走啊？”我反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一下，平时里能逗的后台哈哈大笑的小姑娘不说话了。

我看了看旁边有被子，心里就明白了。我说：“这里不是人睡的地方，去我那里睡吧，我家就我一个人。”看着她在那里扳手指一副纠结的样子，我又开口说：“你哥哥走的时候跟我说了好好照顾你。”

她听了这句话才点头表示答应，我帮她提着东西向我家走去。我不知道为什么想把她带回家住，其实完全可以在附近的小园子给找间宿舍让她住就行了。

现在就先算做是为了保护她吧，我家并不大，当时买只是觉得我一个人住就够了。没想到现在要住进来一个小姑娘，只有一个床。在回家之前我就想好了，她睡床，我睡地上。

进门后，让她坐着歇一会儿。我给她找了洗漱的东西还找了套我的衣服给她换上，不得不说还挺合身。

等她洗完，我给她了吹风让她吹头发。她那一头又长又直的黑发，真的好看。她一边吹，我就在床边的地上铺地铺。

吹完，就赶紧睡觉。早上我起来的时候看到她已经起来了，站在窗子边在想些什么。我去厨房看了看，发现冰箱里没有可以做早餐的东西了。带着她就去楼下吃，吃完就去了剧社。贾老师说今天有个小角色，让她上去试试。

跟她说了，她很开心。唱完了之后，我带着她又回了我家。跟她在一起我感觉我的心情会变好，我跟她说让她跟我做个伴。还怕她觉得不好意思，就让她每天用做早饭当作交换。

她做饭的水平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偏多，跟她熟悉起来了。我偶尔也会吐槽她，她却说：“你还嫌弃我，等我死了你连这个都吃不到了。”我当时以为她在开玩笑，还说了她几句。没想到是真的，是真的。如果我知道这不是开玩笑，我一定每天都吃她的饭。可惜，如果只是如果……

今年，麒麟剧社特别火。很多人来看，还有很多粉丝。我就让月明经常上台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她很不错。

有一年我跟大林唱《西厢记》很受大家欢迎，加上现在好多粉丝都是从相声那边过来的。为了投其所好，我们也经常演。她很喜欢唱这个，每次啊唱完下来还会让我买东西吃。非说是台上我负了她，让我买东西赔罪。我每次嘴上说着不服气身体却还是诚实的给她买。

那一天，她给我吓坏了。我已经不记得她是唱的什么了，只记得她一下台，就跪在地上了。我赶紧给她提起来，她脸色一下子就不对了双目呆滞看着我。不过，她手一直指她的衣服，我跑过去兜里摸，摸到了一颗“糖”。喂到她嘴里，她脸色缓过来了我对周围的人说只是低血糖让大家不要担心。

那个时候我好像就懂了那么一点，毕竟大白兔奶糖里怎么会包圆片而且是像药一样的东西？我觉得是不是她太瘦的原因，那天晚上我还让她多吃了一碗饭，我真的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很快就过年了，我想着她也没地方去，就带着她一起回去过年了。她第一次见我姥姥就抱住我姥姥不撒手，我姥姥还高兴极了。等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才听到她迷迷糊糊睡梦话“爷爷，我想你了，还有哥哥，哥哥……”

他哥哥走的时候也没说去哪儿，听她说也没有联系上。我想着等回去了，让人帮忙打听打听吧。有消息了，她应该会很开心。

再次开箱，她每天都让排节目单子的老师排她上去。节目单子的老师跟我说了很多次，怕她累着，又是个小姑娘不能排太多了。我跟那个老师说没关系，她想上就上吧。她对舞台的热爱我也是知道的，怎么好得去剥夺人家的爱好。但是如果我知道她身体不好，我还是会劝她的。

有天晚上，我照例准备在地上睡觉。她叫我：“陶阳，你上来和我一起睡吧。”从此我也回到了床上睡，她好瘦，跟个小鸡仔一样。她晚上总喜欢拱在我怀里睡，她一般就这样睡着了也不会乱动。

她晚上有时候会说梦话，叫着爷爷和哥哥。我不是没有帮她找回哥哥，只是我的力量太过渺小，中国这么大。每次看她想哥哥的时候，我都好心疼。看着她哥哥对她的感情，我觉得她哥哥也许真的有什么事给耽误了。

其实我发现她自己晚上趁我睡了起来写东西和吃药，我想知道她吃的什么药，但是每次她都藏的太好了，我找不到。我甚至连那个本子都找不到，她到底瞒了我些什么？

到封箱的时候，差了个三弦，我会三弦，但是我弹三弦的话又会差一个拉二胡的。晚上回去我就为这个事情烦恼，她见我心情不好，就问我怎么了。跟她说完了，她噗嗤一下说：“你怎么不问我，我会呀。”

我第二天就听到了她弹三弦，还不错。跟干爹说了她，干爹也同意了。但是我觉得她身体太不好了，真的太不好了。有几次我看她下台就往衣服那边跑，看没人盯着她就赶紧吃药。我试过拿她的药想送去检验，不过她每次只放一颗在衣服里，万一拿走了出事儿了怎么办？我那时候在想她愿意对我说的时候，自然会跟我说了。

封箱那天，我专门给她做了条裙子，跟我大褂的颜色一样。上台之前，看她脸色不太好，我还有些担心。等上台之后，我发现还行，应该没什么问题。等退场的时候，我走在她后面，她回头把三弦递给我。下一秒，就倒下去了。幸好在幕后，并没有被前面的人看到。

旁边的师兄弟顺着抓住了她，问我是不是有低血糖啊。我把手上的乐器递给郭麒麟，蹲在旁边叫她，还在兜里翻。

叫了几分钟，她还是没有反应，旁边的师兄弟说赶紧上医院吧，这个脸色看着不对了。大林赶紧让他的助理开车，我背着她就去了医院。

去了医院，医生诊治的时候问我基本情况。我才发现我一点都不关心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应该等她告诉我，我该主动去问。医生看了我有点气大，就让她在床上躺着观察一下，等会儿安排检查。

她醒了，看到是在医院。吵着闹着要回去，还把手上的针头拔了。我说等检查完了再回去，她更炸了。没办法，我只有带着她回去了。

那个时候我隐隐感觉她会离开我，没想到时间这么短。

回去之后，我每天都在照顾她，也没有回去过年，跟她就在北京过了年。她说：“陶阳，我很调皮吗？为什么哥哥不回来了？”

我只有安慰她说，肯定有事情耽误了。没过多久就会回来的，晚上我会装作睡觉看她悄悄起来写东西，我猜是写给我的吧。

转眼到了开箱，她身体越来越差了。我找栾哥拿了一张第一排的票，让她去看看。也是怕她一个人在家有危险，到时候我在台上看着还放心点。

等完了，她没给我打电话。我正担心着，前面回来的人说好像睡着了，我看着没人就直接从台上跳到下面。她脸色好差，我先摸了摸鼻息，还好还好。接着我就开始叫她，叫了好久还久，她迷迷糊糊醒来说一句：“你叫什么？我还没死呢。”

我是一个很稳重的人，不爱哭的人。可就是这么一句话，我哭了。我求她去医院看看，有病我们就治。

她不肯，其实那天她对镜子说的那一句我听到了。就是：“这脸色跟爷爷要走的那几天好像啊。”看着她现在孱弱的样子，我真的很担心。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的梦话说想再唱《西厢记》，我悄悄给各位老师发微信，让他们明天都来。

第二天早上，她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好了一些。还给我做了个早饭，是我上次吐槽难吃的那种，可是今天我不想吐槽了，还不争气落了泪。在她这里，我的眼泪不值钱。

吃完她说她想去剧社，我答应了。到了剧社，大家都在等我们。我帮她上了妆，让她记住我。她也帮我上了妆，说是一次帮别人上。

跟以前一样，我跟她唱着，旁边的人围成一圈来伴奏。唱完最后一句，她就倒下了。我让他们赶紧叫救护车，她拉着我的手不让说：“医院太冷了，不想死在医院里。”

她拉着我说话，说她舍不得我，没有陪我走完这一生。我说：“我以为是假的，我以为你会好的。”我一直摇着头，我不相信这么快，我不相信。

最后她说，让我不要挑食，说她负了我。我不听，只要她能好好的，我什么都愿意。最后她大叫了一声爷爷等等他还呓语了一句哥，可是她哥哥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

杨月明，我还没有和你说一句我喜欢你，我还没有向你求婚，我还没有跟你结婚，我还没有跟你组成一个家，我还没有跟你一辈子……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她走的那天月亮特别圆，特别亮。太阳和月亮，一个白天亮，一个晚上亮。在不同的时间亮，却几乎看不到它们同时亮。我想，月明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我们俩不能在一起到永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