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小冤家

三岁那年，白韵熙头一次尝到了头破血流的滋味。

同日同时同地点，三岁半的吴世勋也头一次知道，竟然还有人能把代表懦弱无能的眼泪流得气壮山河风雨欲来，颇有一番将要英勇就义慷慨赴死的架势。

　　简直如雷贯耳，小吴世勋恨不能以头抢地给她拜上三个响头让她住嘴。

　　这造孽一样的缘分，还得从头说起——

　　白韵熙和吴世勋住在一个院里。

　　吴世勋他们家刚搬过来没多久，两家人还不熟，也就没什么交集。

　　彼时的吴世勋两岁半，是个走路稳当当，但就是耐不住他调皮时不时满地打滚的小脏球。

　　刚搬来那会儿，两家人虽说不熟，但每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没多久就成功混成了脸熟。

　　在某个雷雨交加的下午，老吴——也就是吴世勋他爸，匆匆忙忙赶着回家收晾在院子里的衣服。

风呼啦啦地刮，黑云压的青天白日都成了暗无天日。老吴收衣服时眼一斜，看到了同样受到大风摧残的邻居家衣服，于是大手一挥双手一抱，顺便把人家的衣服也给收了。

　　这一收，就收出了感情来。

　　因为这次狂风暴雨里拯救衣服的事，老吴和老白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从此惺惺相惜。

俩大人的老友缘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展起来，于是白韵熙也就水到渠成地多了一个邻家小哥哥。

　　听说这个邻家小哥哥是个长得十分秀气的男孩子，家里头只有老吴一个人带他，平时没怎么管，所以有点皮。

　　某一天，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老白带了四五斤老白干去隔壁找老吴喝酒聊人生，顺带把孩子带了过去。

　　本想着让俩孩子也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的，却没想到这一见，彻底见成了个冤家路窄两相生厌。

　　豆丁大的小吴世勋当时正满地爬着找东西往嘴里塞，乍一见开门进屋的自家老爸和隔壁经常来串门的大叔，心里平静无波，表情一本正经。

随着小眼睛的视线往上抬，竟然还看到了另一个不认识的小豆丁，被隔壁白叔抱在怀里，正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左看右看。

　　小吴世勋放下手里刚刚抓到准备往嘴里塞的一毛钱硬币，瞪着眼看另一个小豆丁，一动不动了。

老吴抱过小小一只白韵熙，走到小吴世勋面前蹲下来，笑眯眯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小白韵熙的他，温柔地说:

老吴"来叫妹妹，"

　　伸手摸了摸小白韵熙软软的头发，

老吴"这孩子比你小半岁，以后你就是她哥哥了，要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小吴世勋也就是个两岁半的小孩子，不是很能明白哥哥妹妹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装模作样一番，毕竟长得跟他像，都是小小肉肉的一团，十分有亲近感。

于是小吴世勋乖巧地伸出小手，听话地叫了声"妹妹"。

　　小白韵熙看懂了小世勋要抱她，颤巍巍伸出两只肉胳膊去勾他的脖子。

老白在一边笑的眼角纹都出来了，看着两个孩子无不欣慰地说:

老白"看来这俩孩子还是有缘分的，就像我和老吴你啊，一见如故!哈哈哈哈哈。"

　　老吴也笑，笑着笑着就放了手，由着两个小孩抱在一起。

小世勋任由小白韵熙搂着自己的脖子，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站的姿势不端正，一个不稳，栽在了泡沫垫上，小白韵熙也跟着栽在了他身上。

　　这一栽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不痛不痒纯粹跌个好玩。不过小世勋还是口齿不清叫了声"妹妹"，他有种直觉，觉得即将会有不好的事发生，这让他本能的有点不安。

小白韵熙软软糯糯地嘤嘤嘤，算是回应。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两圈之后，最终定格在了小世勋的脸上，看着他的小脸，露出了他们见面之后得第一个笑容。

　　看着面前这张笑的憨态可掬的肉脸，小世勋虽然心里预感不太妙，但小孩子情绪感染格外强烈，于是他也打算回一个大大的笑。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小世勋的嘴角刚往上提，笑的弧度还没成形，便随着一阵湿湿热热的暖流彻底拐成了石拱桥——

他瘪着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白韵熙……尿他身上了。

　　怕夏天太热给闷坏了只穿了个开裆裤的小白韵熙，结结实实一泡尿全给撒在了他身上。

　　小世勋小手一推，"啪"的把扒在自己身上的小东西推到泡沫垫上，开口叫道:

吴世勋“爸爸！！！”

　　被骤然推开的小白韵熙吓了一跳，呆了一会，仿佛知道自己闯了祸，脸一皱，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白韵熙"爸爸！！！"

俩货哭得忘乎所以，嚎得惊天动地。这才终于喊来刚开了瓶白酒还没来得及搓上一口的老吴和老白。

　　小世勋身上这阵突如其来的湿意一直持续到老吴匆忙给他换了一身行头再撤了那一地专供小世勋爬行的泡沫垫。

　　虽然身上的湿意没了，可在他年幼脆弱的心里，这次的意外事件依然埋下了深重阴影，以至于他一直都记得——白韵熙，她就是个尿王。

　　出于一种莫名丢人的微妙心理，小世勋从此都对时而来自家串门的小白韵熙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生怕她又一泡尿又把自己给浇湿了。

　　不过，小白韵熙好像浑然不觉小世勋微妙的态度，奶着声音叫"哥哥"，还总爱黏着他，经常睁着大眼睛盯着他看，常把小世勋黏的烦不胜烦。

　　这天，小世勋终于忍不了了。

　　趁着大人们又三缺一去别家找大人打麻将的时候，两岁半大的小世勋跑去客厅拿了一碗盐水泡好的杨梅。

　　杨梅又大又好看，像小白韵熙的眼睛。

小白韵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世勋手里的碗，那表情，就差在脸上直接写上"我也想吃"几个大字了。

　　小世勋斜睨了小白韵熙一眼，说:"想吃吗?"

　　小白韵熙立刻点点头。

　　小世勋笑了一声，挑了个碗里最大的杨梅，举着手:

吴世勋"那你过来，我喂你。"

　　小白韵熙霎时两眼放光，屁颠屁颠过去张开嘴：

白韵熙"啊——"

小世勋将杨梅粗暴地塞进小白韵熙嘴里，一口入嘴，小白韵熙顿时整张脸皱成了一团，一双眼泪汪汪看着下一秒就笑得前仰后合的小吴世勋，"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她哭丧着脸吐出嘴里的杨梅，心里有酸说不出，难受得要打嗝。

　　一旁的小世勋笑得眼泪已经在眼角泛滥，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可能要直不起腰来。

直不起腰来的他在笑完以后还是坚强的走到房间门口，朝着后边的爱哭鬼做了个鬼脸，末了还不忘奶声奶气地说:

吴世勋"小跟屁虫，以后别跟着我了，你好烦啊！"

之后就噔噔噔跑得没了影儿，独留一个可怜见的小白韵熙在那孤零零地哭。

　　"你好烦啊"这句话，虽然年仅两岁的白韵熙迷迷瞪瞪，但多少能感觉到里面的意思。都是听得懂人话的孩子，被捉弄被嫌弃了总不至于还不长心。

　　于是，从这件事开始，本来只有小吴世勋单方面嫌弃的关系，彻彻底底变成了双方都嫌弃的关系。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在某个天气炎热的蝉都懒得扯着嗓子打鸣的下午，老吴和老白，还有白韵熙她妈莹姐，又三缺一了。

于是这三个好几十岁的老孩子勾肩搭背地去找隔壁的隔壁——王大婶她们家搓麻将了。

　　这一走，又把睡午觉的白韵熙撂在了老吴家里。

　　还是在唯一一个有空调的房间里。

　　而这唯一一个有空调的房间就是……小世勋的房间。

　　睡的迷迷糊糊的小白韵熙睁开眼，转了个身……咦，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她有点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一脸安然睡在她旁边的不就是吴世勋那个坏家伙吗？

　　这一眼看得她直接呆了。

　　前两天他们还打过一架，那一架把小白韵熙才长长一点的头发给揉的全是泥，莹姐洗了老久才给她洗干净，完了还骂她小孩子屁事多，老欺负人家世勋……

　　被莹姐教训的憋屈劲儿还没过呢，这回看到这死对头的脸，心里一难受，再一次不负众望的"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哇"，成功的"哇"醒了还在梦周公的小世勋。

小世勋一脸懵逼地看着哇哇哭的小白韵熙，被吵醒了美梦的委屈直往上翻，小嘴一瘪，也跟着哇哇哭了起来。

　　年纪小控制不好情绪，小白韵熙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从床上爬起想要离吴世勋这个小恶魔远点。

　　只是万万没想到，当她以为差一点就可以离开这张床时，小脚丫子一顿，被床上乱糟糟的空调被绊了一跤。

　　于是年仅三岁的小白韵熙就这样小脸朝地，直直朝着地板摔了下去，遇见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血光之灾"。

这一摔，摔得如平地惊雷一般，震慑的两个小屁孩安静如鸡了整整五秒。

五秒过后，一阵气壮山河，如要英勇就义般慷慨激昂得嘹亮哭嚎汩汩流入了小世勋的耳朵。

　　他打了几个哭嗝，呆愣愣看着额角冒血还在鬼哭狼嚎的小白韵熙，坐在床上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的有点想堵住自己的耳朵。

　　就在小吴世勋反应过来要去找家长时，这阵风雨欲来的哭声才总算惊动了在隔壁打麻将的几个大人。

莹姐急匆匆赶来，一开门看到坐在地上额头还在流血的小白韵熙，吓的魂都要没了。

　　大人们一阵手忙脚乱，才总算哄好了哭唧唧的小白韵熙。

　　小吴世勋在这过程中充当了一个透明人，没有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问他有没有事，毕竟他确实什么事也没有。

　　多年以后，吴世勋对当年的印象只停留在送走老白跟莹姐两位邻居之后。

那一天，老吴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打了他。

　　他不记得当年的事到底是什么样，不记得是他推的还是白韵熙自己摔的，那个时候他才三岁半，是对事物没有什么记忆的年纪。

　　但那次老吴下手确实是重，才让他一记就记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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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闲猜。”

——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