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时纪60

临近年关的时候，得了假期的尹柯终于提着礼物去 见了沙婉的父母。 他生平第一次穿了西装打了领带，正正经经地端坐 在椅子上，双手握拳，接受着迎面而来的注目和审 视。平日里以冷静自持的他虽然面上不见波澜，但 这心口上的汹涌律动却像是电车行驶时的嗡鸣声一 般，一刻不停，搅得一向镇定的他难得的有些无 措。 “...请让我和她结婚。”二十来岁的少年人故作镇定 地这样请求道。 下一秒，尹柯觉得有温柔的感觉覆在了他因为紧张 而骨节凸起的手背上，就像一束温柔的植物在缠绕 着，一下子就模糊了周遭白昼的光。 世界好像就安静了下来，于是乎一直以来不安的心 情渐渐被平复下来。 勉强让自己直起身子，然后伸手覆上了绕在他手背 上的纤纤素手，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神柔 软似水，颊边笑靥如花。她就这样平静地坐在自己 身旁，头顶上有星星点点的橘色的光晕，像是揉碎 了星辰落满肩头，风尘仆仆，终于找到了归路一 般。

“爸爸， 我是真的想和他结婚。 ”这个在大家眼里总 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此刻却忽然表现出无比的坚 定，俨然一个战斗士的形象。 ‘所以...他就是你拒绝小林的理由？”沙爸爸是个正 儿八经的历史老师，当了好多年的班主任了， 于是 板起脸的样子很是可怕，正如他此刻这样不苟言 笑，就已经够其他人胆颤心惊得不敢说话。而他口 中的小林指的是已经入伍去当兵了的林宴之，作为 准岳父来讲，他对林宴之可谓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了。 沙婉紧张地舔了舔嘴巴，毕恭毕敬地答道：“.. 对。” “我爱他。” “...很爱很爱。”

一直板着脸的沙爸爸这会儿是真的被惊住了， 他的 宝贝女儿马上就要二十一岁了，这么些年来， 他这 个爸爸几乎从没在她口中听见爱这个字。他知道她 喜欢看书，知道她喜欢喝热奶茶，知道她喜欢看樱 桃小丸子，知道她喜欢穿小碎花裙子，知道她最喜 欢的人是住在乡下的姥姥和她哥哥去年才出生的小 女儿，她偶尔也会撒娇地缠着自己说“我最最最喜欢 爸爸了”什么的，但她从没有说过爱， 也从没有对任 何事情表现出超出喜欢之外的意愿。 从小到大，她都很听话，很循规蹈矩，是那种所谓 的别人家的小孩，他还以为， 他的宝贝女儿会接着 在自己安排好的人生轨迹里继续进入人生的下一阶 段，会永远在他的庇护下好好地生活。 直到那么一个男孩子的出现，他打破了这个所谓的 平衡，而此刻他正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椅子上，穿着 笔挺的西装打着鳖脚的领带。 ...就是他要抢走自己的宝贝女儿。

“你和我们家婉婉在一起多久了？”沙爸爸挑了挑眉 看向尹柯，话语间听不出什么感情。 “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六年， 在一起也有四年多了。” 尹柯毕恭毕敬地如实禀告，而正逢晚风吹送，最后 落进的几缕残阳在客厅的地板上落下参差不明的光 影，他下意识地将眼神落在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的身 上，他融进沧桑的眼睛里有模糊不明的影子在晃 动。 少年年轻的面庞上已经略微显现出成熟的硬朗线 条，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成熟 和稳重，沙爸爸靠在椅背上的脊骨蓦地一怔地挺直 了，他忽然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家宝贝女儿会喜 欢这个男孩子了。 他就像是一束光，周身尽数散发着银色的光芒。 沙爸爸开始将手边的清茶注入杯中，氤氲的雾气旋 了半天后缓缓升起，淡淡的茶香立即从屋子里弥漫 开来。而沙爸爸那张刻满了风霜岁月的脸渐渐从朦 朦胧胧的雾气里显现出来，那双着似清澈的眼睛里 顿时盛满了无情岁月给他留下的痕迹。

‘我们家婉婉呢，她聪明得很，但有时候她又迷迷糊 糊得让人担心，她有轻微的夜盲症，怕黑还怕鬼， 在家里她哥哥和妈妈从不让她下厨，所以她也不怎 么么会做饭，看烂俗的家庭伦理电视剧能哭掉好几包 纸巾，哄她的时候常常麻烦得要死。” ‘所以这样子不够完美的一个她.…你也会喜欢吗？ 尹柯没有分毫犹豫，笃定地回答道：“她是个很好的 女孩子，是我很珍惜的人，请您相信我，我会一辈 子只对她好，永远宠她尊重她爱护她。” 爱情对于每个人来说之所以珍贵，不只是因为谁天 生就适合谁的灵魂，而是有一个人愿意接受另一个 人的不堪和缺憾，愿意接受他的好恶，愿意接受他 的口头禅，愿意接受他藏着自私的念头，还有不想 分开的手和耍酷又忍俊不禁的笑容。 对总是被说冷淡又疏离的尹柯来说， 这个会无条件 接受自己的人就是沙婉。 而命运让他早早地遇见了，就更不想分开了。

很久之后， 沙爸爸叹了一口很深很深的气， 才淡淡 地说了一句：“...留下来吃晚饭吧。” 于是沙婉这才敢放肆地上前去挽自家老爸的手臂， 期间还忍不住低声欢呼了两句，她眯起来的笑眼像 是夜空中一轮新月，扑闪着的睫毛如同迷你的羽 扇，好着得像是洋娃娃。 尹柯被迫式地伸出手和她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击 掌，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咚地落地了，天知道他 刚刚有多紧张好嘛，比他参加过的任何一个比赛见 过的任何一个教授写过的任何一篇论文讲过的任何 一场讲座都紧张。 但故事才刚刚走过楔子，一切还未迈入正章，即使 日后淌过涓涓细流的时光长河，也永远不会有画上 休止符的那天。从今往后，他会真真切切地，以法 律上认可的家属身份，永永远远地陪在她的身侧， 做她一个人的尹先生。 六年了，他终于可以让她的名字出现在自己家的户 口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