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时纪26

剧本研讨会结束是在四个小时后，班小松一个人走出公司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都黑了。

他一如自己来的时候那般，任由帽子和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他其实本来脸就不大，这会儿就更是看不见了，只露出一双疲倦的眼睛，隐隐地透着些光。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下的这种感觉，若说是老友重逢，那他应该感到开心才对，可是他现下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刚刚那个女孩子的忽然出现好像一下子就打乱了他原本的节奏，惹得他一个措手不及，连带着在剧本研讨会上都显得漫不经心了。

其实叶子衿这个名字...班小松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那会儿班小松正在为高考做最后的准备了，棒球队也全权交给了小学弟们打理，但他总是没忍心放下，还是会一个人时不时地去偷偷看他们训练，也会蹑手蹑脚地去体育器材室帮着整理些器材。好像是有一天下午，班小松记得自己正一个人在体育器材室里整理器材，然后焦耳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搭着他的肩膀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喘气。

“我我我查到了！...那个在学校贴吧上发帖子...大肆抹黑栗梓的人！”他喘气喘得厉害，惹得那时的班小松总以为他下一秒就会被气噎住，然后将肺咳出来。

“...叶子衿！”然后他终于将那人的名字吼了出来，“...她叫叶子衿！”

叶子衿...子衿...那是班小松第一次听见这个女生的名字。

明明是个听上去就无比温柔和诗意的名字，也很容易地就让人就会对她本人产生莫名其妙的向往，可是偏偏那会儿她却不知为何做着童话故事里蛇蝎皇后才会做的坏事，伤害着和她自己根本没有相关的人。

明明栗梓她原本...可以不用经历这莫名其妙的一切。

“...学长。”背后忽然有甜甜的女声，惊得班小松浑身一机灵的就开始起鸡皮疙瘩，他就算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来人是谁，但这会儿心里和刚刚比起来却毫无波澜。

“你还记得我嘛？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嘛？”小姑娘虽然年纪轻轻的，但倒是一幅毫不拖泥带水的模样，进入主题也是来得是如此之快。

班小松自然是为此感到疑惑的，按道理来说，今天应当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才对，在此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叶子衿长得什么模样。

“你高二那年，你们棒球队在体育馆招新，我们讲过话的。”她看上去很是镇定，但是在身侧握成拳头的手还是将她心里的慌张显现得半分不落，“那时候我跑去和学长你报名啦啦队，还和你讲说我是你后援会的支持者，你开心得不得了呢。”

班小松看对方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自顾自地就开始笑了起来，小姑娘长得甜，笑起来也好看，一幅乖巧的邻家妹妹的模样，但是这一切在他自个儿看来，心里却没觉得有半点欢喜的感觉。

“抱歉...我完全不记得了。”冷漠而疏离的这一套，班小松可真得多谢尹柯和邬童这两人这么多年的切身熏陶，就算没学到九分像，也有三分形了。

“没关系的。”叶子衿刚刚还展露在唇角的甜美微笑似乎在一秒钟里被凝固，她似乎在刻意克制住这份尴尬，这很明显，“...我记得学长就好了。”

这话令班小松心里更觉得别扭了，这种感觉真的特别不好受，他不想再忍受了，一点儿也不想：“但我记得那时候你对栗梓做的所有事情。”她明显被这话定住了，班小松瞧见她刚刚还含情脉脉的一双眼这会儿全盛满了惊讶和恐惧，开始紧张地拼命咽口水。

“其实那会儿焦耳早就查到了，但是当时你已经辍学了，我们也就没再追究了。”

“我...”她吞吞吐吐着讲不出任何话，甚至连最简单的一句道歉也讲不出来。

班小松的双手依旧插在外套的兜里，只用眼神示意她不必再往下说了，完全不在乎她的任何反应，冷冷道：“剧本的事情我只当做偶然，至于你对栗梓做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原谅你的，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再和我说了。”

“难道连一个机会都不给嘛？”叶子衿倒是很看得开，这个时候居然还淡淡地笑了两声，“明明那个时候你那么开心...明明你对我露出过那样温柔的笑...”

这话倒让班小松真的笑了，隔着口罩都能听见的他闷闷的笑声：“你大概对温柔的笑有什么误解，我这辈子只会对栗梓露出所谓的温柔的笑。”

“至于你...可能需要去看看眼科医生。”

这样的答案似乎早就在叶子衿的意料之中，因为她没表现出来半点儿冷静之外的东西，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其他的情绪，那大概可能是有点儿悲伤吧。毕竟还是个一帆风顺的小女孩儿，迄今为止人生里的所有意外也就只有一个笑起来像小太阳似的少年而已。

“那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她像一只高傲得不肯认输的猫，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不好意思。”

“你不在。”

——其实喜欢上一个人这件事，可能只是因为那天他恰好穿了一件你喜欢的白衬衫，松松垮垮地搭着校服，阳光穿过斑驳的床帘洒在他的脸上，他高挺的鼻子和带着温暖的笑容，忽然让你觉得这个世界真美好。

但是这一切就像是幻觉似的，叶子衿觉得自己少女时期无数次幻想过的真命天子的形象在此刻土崩瓦解，那个被她小心翼翼放进心里的那个男孩子的笑脸忽然就变得影影绰绰起来了。而这一刻钟里，他对自己只有满眼的嫌弃和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