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辞别了乔墨和碧水阁众人，沂南第二天就上了路，仗着自己怎么说也出过两次远门，便以闯荡江湖之名谢绝了阁中派出的侍从；又想着从母亲从小给他讲的那些山林凶险、荒地秘宝，一改第一次好向人居的样子，哪里丛林密布、荒无人烟就往哪里钻；不出数日，果然自食恶果——天不怕地不怕的沂小少爷终于在不知道在哪个山沟沟里迷了路出不来了。

碧水阁中虽派了一队人马保护，却因为怕少主发现责怪，只好远远地跟着，不想沂南挑的地方又古怪又荒僻，只能离得更远些，既不能现身带小少爷出去，又生怕稍不留神便丢了踪迹，只能日日紧张，劳神得很。

这边小少爷在密林中带着一波人马瞎晃悠，另一边于孟舟收到沂南的回信，告了师父师母便快马加鞭赶往金陵。

这日晌午，昭和公主夏蓁到将军府寻将军幺女郑佩玖，刚下轿撵，只听得不远处一声马嘶，一个蓝衣人骑着一匹快马朝这边奔来，本以为那人见公主座驾，自然会远远停下，没想到此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几下就冲到了眼前。夏蓁哪里见过这副光景，自然被吓得不轻。一旁的侍女怜儿更是个没用的，直接腿一软坐在了地上，还顺带着把自家主子一拉，二人齐齐摔倒，狼狈得很，倒像是被于孟舟撞倒在地似的。

“吁——”于孟舟虽离这二人近了些，却也知道是怎么都撞不上的，眼见这二人齐齐摔倒，连忙停下马，心里纳闷：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还有这么泼皮的？可这两人穿着华贵，也不像是讹钱的啊？郑佩玖此时正得了门房消息出门相迎，看到这副场景，自然以为是那人冲撞了公主，连忙快步上前，“那个骑马的，撞了人还不下来？”

于孟舟还困惑不已，听得这句才如梦初醒，这二人还坐在地上，应该是摔疼了。他连忙下马伸手想要扶起二人，不想忽然寒光一闪，一只红缨枪直直地朝他刺来，只好翻身躲过。郑佩玖反手收回枪，走上前来扶起夏蓁和怜儿便往府里走去，怜儿只是被吓得不轻腿软，夏蓁却像是摔得厉害，走路都走不太利索。郑佩玖本想再教训教训这个不长眼的人，只不过当务之急是看看公主的伤势，只好故作凶恶地说了一句“以后出门记得带上眼！”

“在下当真没有撞二位姑娘……”于孟舟只道这误会算是结下了，正欲辩解，那姑娘却根本不听他解释，头也不回就进了门。于孟舟莫名其妙，今日赶到金陵，本想经过将军府熟悉一番道路，明日收拾妥贴再来投拜帖，却不想撞见这么一桩事。回想沂轩信中所说，那个厉害的姑娘想来就是将军府幺女郑佩玖无疑了，也不知道那主仆二人又什么身份，金陵毕竟不是别处，他一向又不愿与别的人户走动，只在郑府和了尘师叔处呆着，真是头疼。

夏蓁看郑佩玖发难，心下好笑，一时忘了解释自己原是被怜儿扯下地的。直到佩玖边给她上药边责怪那个青衣人时才堪堪想起来，“好了好了，你快别骂了，那位公子真的没有撞我。”

“啊？那你们怎么摔倒的？”

夏蓁这才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怜儿平日里胆小我是知道的，可我真没想到她能这么胆小——”怜儿站在一旁，倒是不腿软了，只是害主子受伤内疚的很，抿着嘴不知说什么好。“就算他不曾冲撞，那他也吓到你了，反正就是该打”，郑佩玖听得这番话，气消了大半。小心地上好药，看怜儿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站起身来拍拍她懊然垂下的脑袋，“你啊你，平日没用便罢了，还害公主受伤。”

“还逗她，你看她又要哭了。”这二人虽是主仆，但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郑佩玖自小被送进宫中陪公主读书，自是与二人相熟。

第二日，于孟舟早早来到将军府投上拜帖，立在门前等候。

恰好郑淮安远赴沧州练兵，不在府中，管家知道沂家人是贵客，不敢怠慢，“还请少侠先在府内随意走走，沂少爷应当正在演武堂，我这就去告知。”沂轩虽被郑淮安收为学生，但在将军府的地位同几位少将军一般，可见郑淮安之重视偏爱。“还请稍等”，于孟舟唤住管家，“若是方便，可否带我去演武堂看轩弟？”“这——自然方便”，郑家演武堂不进外人，但郑老将军曾明言沂郑一家，自然不比他人，“于少侠请跟我来”。

于孟舟上一次来将军府还是总角之年，自然没有什么印象，从花厅往西走约摸两百步的距离，树影之间隐隐能眺到馗影阁之后一排低矮宽阔的建筑，朱门紧闭，前有一块宽广的平地，隐约看见周边摆了各类兵器，以枪戟居多，还有许多石锁石墩，想必就是演武堂了。

按着管家的指引又走了数十步，绕过几棵颇有年头的参天巨树，这才进了场内，中台上几人正在练武，执枪而演，或缠或拿，或批或崩，虎虎生威。“每日早间，小姐少爷们都会在此练武”，管家见于孟舟停下脚步，便开口说道，“少侠请便，老奴退下了。”“有劳管家了。”于孟舟作揖答谢，目送管家离开，又转过身，一眼便看到了场上熟悉的身影。

沂轩在寄回的家信中曾提到郑淮安亲授郑家枪法，果然不错。郑家老大郑樊仲正与沂轩过招，时不时停下指点招式。于孟舟站在场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从小跟随师傅多年，他于各路武艺也算是见识不少，只是枪法特殊，武林并不多见，故而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他知道沂轩勤恳，断不会懈怠习武，但心中仍有疑虑，轩弟离家一年，既忙于兵法枪术，恐怕剑法难有长进。

郑樊仲一枪刺来，沂轩翻身避让，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便看到站在场边一脸笑意的于孟舟。恍惚之际，竟忘了出招化解郑樊仲连枪的攻势，幸而郑樊仲察觉沂轩失神堪堪停下，否则定要受伤不小。“怎么回事？”郑樊仲有些困惑，沂轩平日练武极为专注，从未失神，刚才竟连狠招都忘了接。沂轩听言缓过神来，颔首请辞，“大哥，今日请容小弟早退一次。”也不等回答，沂轩便收枪取剑，朝场边飞奔而去。

于孟舟本以为场外古树林立可挡行踪，又特意站得偏远，想着等几人结束后再现身，不想才没站多久便被发现了，见沂轩往自己这儿飞奔而来，只好无奈笑笑，提剑以待。

沂轩心领神会，多日未与师兄对剑，自打往建宁寄了信便巴巴地等着今日。像在府中一般，他拔剑轻身，径直刺来。于孟舟轻扬剑身，翻身躲过。一阵剑影纷飞之后，沂轩转身作势攻其左肋，又挽了个剑花往于孟舟脖颈削去，这招本极易成功制敌，但在于孟舟面前早已用了十遍百遍，哪里能瞒过他。果不其然，于孟舟向后一跃躲过攻势，料定沂轩会追击而来，提剑于后挡住剑击，又运气震开，沂轩只觉手腕一阵酸麻，竟险些脱手。趁沂轩不备，于孟舟欺身向前，反手将剑驾与沂轩脖颈之上，另一只手死死控着沂轩右手，不让他挣脱。沂轩心中叫好，师兄的身法越发轻灵，虽然自己那一招师兄早已清楚得很，但利落躲开却也不易，反手制敌却是困难，可见这一年辛苦。

“一年未见，师兄剑法精进不少。”

“一年未见，轩弟剑法生疏不少。”

二人相视而笑，于孟舟放开沂轩，沂轩反手收剑，颔首作揖，“轩儿惭愧，拜见师兄。”

“你倒是跟我多起礼来了，沂南呢？”

“沂南？”沂轩怔住，“他不是跟你一起来的？”

“那小子怕挨骂，直接从庆元来的金陵，难道还没有到？”庆元至金陵至多只需十日，于孟舟出发之时沂南早已上路，此时还不到，怕是又不知道去哪儿玩了。

沂轩也着急起来，皱着眉摇了摇头，“我日日在府内，他至今未到。”

于孟舟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拍掌打断，“许久未见虚绝剑法的妙意，今日一观，仍是大开眼界。”郑家兄弟姊妹几人见沂轩罕见地早早退去，便觉奇怪，又见二人竟在场边打斗起来，更是摸不着头脑。说来好笑，郑佩玖眼尖看到于孟舟，还以为是昨日被冤气不过来斗武的想要插手，幸而郑樊仲先拦住了她。郑家将门，自然善于长兵之术，对于其他武器倒是不怎么接触，见二人斗武方酣，都勃兴而观，等到停手才走上前来。

“在下沂家大弟子于孟舟，见过诸位。”于孟舟见这几人上前来，俯身行礼。

“于贤弟越发英气勃发了，愚兄真是羡慕得很。”两家往来常由他们出面，故而二人还算熟稔。

“不敢当，你们护国安邦责任重大，我人在江湖，自然是随性些。”于孟舟又看到躲在郑樊仲身后的郑佩玖，作下一揖，“昨日之事不知佩玖姑娘消气了没，可否容在下解释一番？”

“昨日？什么事？”郑樊仲知道小妹不识得于孟舟，不知二人什么时候有了过节。

“这……”郑佩玖知道自己理亏，不好说明，见于孟舟一副要和盘托出的样子，连忙向四哥使眼色求救。

“大哥，于少侠远道而来，此地不宜久谈，我们还是先让他歇息一下，等为他接风之后再详谈也不迟啊。”郑家老四与小妹年龄相差最小，也最是亲近，见妹妹求救，当然开口。

郑樊仲知道小妹怕自己责罚，但见四弟说的有理，便暂且放过她，“是我怠慢了，贤弟请。”

“请。”

给于孟舟和沂南二人的客房早已备好，不用再多加准备。稍事歇息之后，因着沂南未到，于孟舟便请郑樊仲暂缓接风，如此，于孟舟便在将军府暂时安顿下来。至于被困在密林中出不来的沂少侠，恐怕还要带着那队护卫转上好些时日才能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