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庆十五年，宁国侯抗旨不遵，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庆帝下旨将宁国侯一家全部处死。求情者重则同谋逆大罪，轻则贬谪出都。一时间金陵城内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寒山寺外，沂建明正与了尘方丈拜别。

“了尘兄，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沂建明垂首叹道，目露惜别之意。

“爹爹何须难过，金陵与建宁不过半月路程，想了尘师叔便来不就好了。”未等了尘作答，一个奶声奶气、模糊不清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手抓着沂建明的衣角，一手拿着一块咬了一半的桂花糕，嘴里还含着另一半。这一副憨态可掬的情状，不是小沂南又是谁？

沂建明本心中多有不舍，被沂南这么一闹，心上一乐。他抱起自家的活宝，笑道：“倒是你小子心大。”

沂南被父亲抱在怀中，还不安分，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便去抓了尘白花花的胡子。直看得一旁侍候的小和尚心惊肉跳：方丈在寺中受人尊敬、何等威严，几时有过这副光景。

那了尘却也不恼，只由着沂南瞎闹，面上一片慈祥之意。小和尚更奇了，悄悄问起一旁的师兄：“慧能师兄，方丈与这位施主是什么关系？怎的会如此亲和？”

慧能笑道：“师弟不知道，那是建宁沂家家主沂施主，方丈遁入空门之前与其是师兄弟，当然亲切。”

小和尚恍然大悟，看着眼前难得一见的情状，仍是挠挠头，嘴里嘟囔着：“可这样的方丈，也太和善了……”话没说完，头就被慧能重重拍了一下，“你小子！方丈平时很凶吗？”小和尚平白挨了一下，委屈得不行，口中直叫道：“方丈平时——就是很凶啊！”慧能噎了一下，不觉好笑，“你……“

这二人虽是悄悄的动静不大，又怎能躲过了尘与沂建明的耳朵，难为他们正依依惜别，被沂南和这两人一逗，什么离愁别恨都没了。“慧能、慧真，你们过来。“了尘不禁摇了摇头，面露笑意。

慧真一听到方丈喊他，立时想跑，却被慧能逮住拉上前来。只得随他弯腰作揖，恭敬叫道：“方丈师伯。”

“慧真，我可是对你太过苛刻？“了尘看他一改乖张姿态，低头站定，心头好笑。

“不——不曾。“慧真哪敢造次，只得弱弱答道。慧能看他气焰立消，又好笑又心疼，出口说到：“师伯莫听他胡诌，前日他失手弄坏佛经，您罚他抄上百遍，他定是心里记着呢。”

了尘闻言，知道慧真孩童脾气，“我还未追究你交来的佛经怎么大半都是慧能的字迹，你倒是跟我计较了？“这二人慌了，慧能心中羞愧，刚想认错。慧真却一面口里说着“师伯慈祥和善对我们最好了”，一面连拖带拉把慧能拉进寺中去了。

沂了二人见此情景，均是面含笑意。

“师兄当年，也帮我抄过不少剑谱。”

“想来这世上的师兄，总是要帮师弟抄些东西的。”了尘用手轻轻拉开不停在自己胡子上作乱的小手，“师弟，此时金陵乱起，你虽身处江湖，也不得不防，早早当归，切莫停留。”

沂建明知他言宁国侯一事，心中戚戚，“想那宁国侯爷戎马一生，军功赫赫，竟落得这般下场。”

“朝局纷争，又岂容你我置喙？只是可惜忠臣良将，难敌诛心二字。”

“师兄留步，小弟走了。”沂建明将沂南交于侍从，鞠躬作揖。了尘微微点头，沂建明翻身上马，启程回府。

沂建明听从了尘的话，并不停留，离开寒山寺便直奔城门而去，却意外地在城门口接受了极为严苛的搜查，他转过头去，对身旁一位蓝衫少年说到，“孟舟，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是，师父。”青年人翻身下马，向城门口的兵士询问一番后回来答道：“师父，他们说是宁国侯之子章轩趁乱逃出，尚未伏法，故而如此搜查。”

沂建明心中一惊，“小侯爷尚在人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宁国侯曾救我建宁儿女于水火之中，而今大难当头，希望小侯爷能保得平安吧。”

不时，沂家车马已出了城门，沂建明与于孟舟骑马在前，忽然看到有一女童倒在道旁，连忙停住下马，将女童救起。女童身上满布鲜血，其状可怖，顿时把于孟舟吓得不轻，“师父，这孩子伤的如此之重，我们又在这荒郊野外，这可如何施救？”

沂建明仔细查看着女童身上的伤口，发现她身上虽处处鲜红，伤口却不多，松了口气，“别担心，不是她自己的血。”说罢吩咐侍从将女童带下，等到客栈再救治。正打算上马，却看到女童后背的一个极深的伤口，“慢着！”于孟舟不解，“师父，怎么了？”沂建明上前查看那个伤口，心中震动，“这是箭伤，伤口极深，还有勾刺带出的痕迹，应该是御林军所用的羽箭。在此之前，有人帮她清理过伤口，不过手法也太拙劣了点。“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当下喊道：”将此人带下，披件干净衣裳，看着点伤口，莫要严重了。我们马上启程回府。”又吩咐随从将车中本来封好的香料拆开一盒，洒在车上才再次启程。

于孟舟觉着奇怪，师父哪次回程不是缓缓而行，这次却极为着急，紧赶慢赶的，半月的路竟然八日便到了，再怎么归心似箭，也不用如此着急啊。心里如此想着，建宁府已近在眼前。

刚进了城门，迎面便碰到了建宁府曹参军曹寅，沂建明上前作揖，“曹参军今日怎么会在此？”曹参军回了一揖，“贤弟不知，建宁总督王大人调任魏州，我这是去送大人的。”沂建明心里奇怪，“调任魏州？魏州地方偏僻，民风彪悍，这王大人莫不是犯了什么错？”曹参军看了他一眼，目露惊奇，“贤弟猜的不错，王大人为宁国侯一案打抱不平，这才——唉——”

沂建明心道果然，又想到车上还有一人，忙向曹参军辞别，“既如此，曹参军当好生宽慰才是。在下刚刚回来，牵挂家中老小，先行告辞。”曹参军也不留他，正欲驾马离开，经过车旁却又停了下来，回头望向沂建明。

沂建明心中着急，出口问道：“曹参军可还有事？”

曹寅伸手蹭了蹭鼻子，说道：“贤弟这是——香料盒子打翻了？”

沂建明松了口气，笑道：“下人愚钝，途中颠簸，让曹参军见笑了。”

曹寅也笑笑，一挥马鞭，“驾——”向远处奔去。

沂建明当即翻身上马，“回府！”

进了府门，沂建明立马吩咐下人备好热水和一应伤药，得知夫人在观音庙中敬香未在府中，又唤来了于孟舟。

“孟舟，你去西厢房帮那孩子清洗干净，小心伤口，等下我去看看。”

于孟舟一听变了脸色，“师父，那——那是个女孩，我这样贸然行事，不好吧？”

沂建明不禁好笑，“那孩子身世隐秘，又受此重伤，你师母不在，你去我才放心。难道一个孩子你还怕什么男女授受不清不成？何况……”他顿了顿，“没事，你去罢。”

“师父……”于孟舟仍有犹疑，心中不愿。

“难道你让师父亲自去不成？”沂建明只得出言呵道。

“徒儿不敢。”于孟舟没了办法，只好转身前去。

没过一会，原本乖乖前去的于孟舟却慌慌张张地跑回来，直叫道，“师父！大事不好了！”

“何事惊慌？”沂建明口上疑问，心中却已明了半分。

“那女孩——是个男的！“于孟舟两袖还是湿的，鬓发也有少许粘上了水珠，想来刚刚打算为那”女童“擦拭身体，却发现婵娟变须眉，大吃一惊。

沂建明心下已猜得七八分，此人当是宁国侯之子章轩无疑了。“你慌什么，是个男孩岂不更好，免得你心下挂念以后要对人家负责。”“师父……“于孟舟见师父毫不惊奇反而出言打趣他，知道师父心里早有计量，只好回去继续。待于孟舟收拾干净，沂建明仔细地检查了章轩身上的伤口，亲自上了药包扎好，又给他运了少许真气温养心脉。”师父“，于孟舟拿出从章轩身上拿到的物件，一块刻有”荣”字的令牌交到沂建明手中，沂建明当应是宁国侯的遗物，郑重地放回了章轩的手中，交代于孟舟，“你日日在此好生照顾，等他醒来，带他来见我。”这才离开。